第二十四章

“鎏金KTV的酒水提成特别高，那些包厢里的客人出手大方，你就正常推销，钱来得干净又快。”

朋友的话还在耳边盘旋，带着几分诱惑与笃定。姜予晗攥着酒单站在包厢门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走廊里的灯光暧昧不明，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鼻尖萦绕着走廊尽头传来的淡淡消毒水味，与KTV里惯有的烟酒气奇妙地混合在一起。深吸一口气，她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包厢门。

门内的景象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几个穿着挺括西装的男人围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和高级烈酒的味道，烟雾缭绕，模糊了他们脸上的表情。主位上的王总正侧着头，与对面的人低声谈着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瞥见她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道：“卖酒的？过来看看。”

姜予晗定了定神，脚步轻缓地往前挪了两步，手里的酒单被她攥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唯一能给她支撑的东西。就在这时，包厢门再次被推开，带着一阵微凉的风。秦皓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合身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包厢，却在看到站在那里的姜予晗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眸色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王总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注意到，这姑娘像是被惊到的兔子，后背倏地绷紧，原本就攥得很紧的酒单几乎要被揉皱，甚至下意识地往旁边的立柱后挪了挪，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像是不敢与秦皓对视。

“秦少来了。”王总立刻换上一副热络的笑容，起身招呼道。可秦皓的视线依旧落在姜予晗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辨识度：“林溪？你怎么在这？真巧啊。”

这声“林溪”像是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姜予晗强装的镇定。她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声音细若蚊吟：“真……巧。”

王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两人认识。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姜予晗，见她局促得指尖都在发颤，心里顿时起了些别的念头。他冲她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熟稔：“既然认识秦少，就更该过来坐坐了。来，陪我们喝两杯，今天的酒算我的。”

姜予晗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抗拒，慌忙摆着手：“对不起先生，我不……”

“别扫了兴，不让你白喝，这钱都是你的。”王总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想去拉她的胳膊，“过来吧。”

姜予晗吓得慌忙后退，脚步踉跄间，手里的酒单“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纸张散落开来，像是一地破碎的心事。她下意识地蹲身去捡，手指刚触到纸张边缘，就听见秦皓皱着眉放下酒杯，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王总，我们男人谈工作，不需要女人在场吧。”

王总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眼神却依旧在姜予晗身上打转，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秦少这话说的，多个人添点气氛嘛，不影响的。”说着，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手径直朝姜予晗的胳膊伸过去，动作里带着几分轻佻的意味，“装什么清高！来这里工作不就是为了钱吗？桌子上的，够不够？”

姜予晗的指尖刚碰到酒单，手腕突然被一股有力道攥住，整个人被猛地拉了起来。她踉跄着站稳，惊魂未定地抬头，才发现是秦皓。他的脸色沉得厉害，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却大得不容挣脱，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一般。

“秦皓，你什么意思？”王总猛地拍了下桌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怒意，“为了个卖酒的，合同不要了？”

秦皓根本没看他，目光紧锁在姜予晗发白的脸上，语气冷得像冰：“和你这种人渣谈合同，我觉得耻辱。”

他说着，就要拉着姜予晗往外走。王总却突然笑了起来，指着桌上的一叠现金，冲姜予晗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十足的诱惑：“小姑娘，过来。这瓶酒喝完，桌上的钱全是你的。”

姜予晗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她突然用力挣开了秦皓的手，那力道之大，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她没有看秦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那瓶没开封的烈酒，拧开瓶盖，仰头就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像是一团火，瞬间灼烧着她的喉咙和食道，她却像没感觉似的，依旧仰着头往下咽，眼泪被呛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王总看得得意非凡，转头冲秦皓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嘲讽：“看见没？这么虚荣的女人，你也护着？说白了，不就是给钱就能睡的主儿？”

秦皓站在原地，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他看着姜予晗把半瓶烈酒灌进嘴里，那副近乎自毁的模样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下一秒，他再也忍不住，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将酒瓶从她手中夺了过来，仰头便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在胃里炸开，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姜予晗看着他喝完，沉默了几秒，然后弯腰抓起桌上的钱，塞进了口袋，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谢谢王总。”

说完，她转身就往门口走，脚步有些虚浮，像是随时都会摔倒，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经过秦皓身边时，两人的肩膀轻轻擦过，她没有停，也没有回头，仿佛刚才那个被他救下的人不是自己。

秦皓僵在原地，看着她推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空酒瓶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憋闷。

王总在身后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瞧见没？这才是女人。”

秦皓没应声，心里的怒火像是被点燃的引线，越烧越旺。他猛地将酒瓶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其中几片甚至弹到了沙发边缘。

姜予晗拉开包厢门，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走廊里的灯光比包厢里亮得多，刺得她眼睛发涩，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喉咙里的灼痛感还在不断蔓延，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没有往电梯口走，而是凭着一股本能，拐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楼梯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她顺着台阶往上走了两级，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

口袋里的钱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纸币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却让她有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刚才在包厢里强忍着的哽咽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声，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姜予晗刚缓过神，准备起身，胃里却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捂着嘴，踉跄几步，扑到墙角的垃圾桶边，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辛辣的酒气混着酸水涌上来，呛得她眼泪直流，浑身都在发颤，连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轻，却在这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有人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浑身不自在。直到胃里的翻腾稍稍平息，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嘴角，才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还好吗？”

是秦皓。

姜予晗的身体瞬间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没有应声，只是背对着他，肩膀还在因为刚才的呕吐微微起伏，残留着一丝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姜予晗才扶着墙壁，缓缓直起身。她的手背还沾着没擦净的水渍，甚至能闻到一股酸腐的气味。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酒后的颓唐和浓浓的疲惫：“你根本不用为了我这样的人……”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后面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是啊，为了她这样的人，值得吗？为了钱可以喝下整瓶烈酒，可以在陌生人面前放下所有尊严，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侧过脸，刻意避开秦皓的视线，垃圾桶散发的酸腐气味混着身上的酒气，让她觉得难堪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皓没接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到她面前，动作自然，没有丝毫嫌弃。

姜予晗没有接，手还按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王总说得对，我就是为了钱，这样的我，不值得你……”

“值得不值得，不是他说了算。”秦皓打断她，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手里的纸巾依旧悬在半空，没有收回，“先擦擦。”

她沉默了几秒，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不要接受他的好意，一个却说何必这么倔强。最终，她还是抬手接过了纸巾，胡乱在嘴角抹了两下。纸屑粘在皮肤上，她也没在意，只是望着楼梯下方的黑暗，那里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能吞噬掉所有的光。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你该走的，合同……”

“那种合同，不要也罢。”秦皓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终究还是没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复杂难辨。

又沉默了片刻，秦皓的视线落在她攥着口袋的手上，那里还鼓鼓囊囊地塞着刚才拿的钱，形状清晰可见。他沉默片刻，声音放得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出来做事都不容易，每份工作都有它的难处，没人有资格说三道四。”

他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她泛红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无奈：“不管怎么样，都要照顾好自己。”

楼梯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应急灯微弱的绿光在空气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姜予晗低着头，看着自己攥紧口袋的手，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有些发麻。秦皓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给予她一丝无声的陪伴。走廊里隐约传来KTV的歌声和喧闹声，与这里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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