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到家的周耀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坐在餐桌前。青姨准备给他的早餐，他一口都没有动，只是关心询问周成一。他明白的，周耀看似对自己的关心，实则像是完成某种任务一样。

　　周耀这样的人，在他这样的小孩身上费劲，实在叫他很难想象是什么原因。

　　“最近，可还习惯，这儿是你的家，你好好地呆着。”说完，他别有深意的看了段言一眼。

　　段言一直低着头，他害怕见到周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他曾经唤作“爸爸”的人，因自己母亲与他关系的破裂，段言再也不敢靠近他了。

　　周成一其实不想看到周耀，这三个月以来，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回到母亲梁小仙的身边了。然而他还是故作点了点头，回应了他。因为身边还坐着个局促不安的小人儿。

　　当周耀回来的时候，段言正沉浸在美味的早餐当中，刚拿起筷子准备夹菜，那个挺着啤酒肚的“大人”，迈着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他被吓到了，准备逃离现场，可是他根本来不及跑，他也不敢跑。

　　三年前，周耀和自己的母亲段红爆发了有史以来的吵架。段言蹲在楼下地上玩耍，忽然被楼上的打砸声吓到，他极力的想要找段红，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害怕。

　　段红从楼上下来，她红着眼眶，倔强的抿着嘴。段言从地上起身哭喊着准备跑到段红身旁。还没跑上几步，就被楼上男人的粗哑呵斥声叫停了脚步。

　　相比刚来周家时，周耀对自己的亲切，这是对方第一次责备他，段言始终记得。

　　后来的很多次，只要楼上有动静，他也常常跟着遭殃。再到之后，碰上周耀都不免被他斥责几句。这就是为什么段言此刻坐着缄默不语的原因了。

　　青姨见餐厅的氛围逐渐冰冷，她将一杯水给到了自家主人的面前。周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起身走了。

　　桌椅挪动的声响，拯救了段言，他挺直的背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周成一看着他，不免可怜起了他。段言到底是不是周耀的孩子呢？几年前，他也曾看见过周耀对于他们母子俩的关切疼爱，那个劲头，外人看了都觉得段言是他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周成一原本挺不能理解段言为何有这样的处境，可是反观自己和自己的母亲的境况，也就没什么深究的必要了。反正在这些事情中，周成一始终认为是周耀一手造成的。

　　周耀这次回家，呆了将近一个月。即使这样，周成一时常在半夜凌晨的时候，听到周家院子里车子开火熄火的轰鸣声。偶尔的一两次碰面还是在周家的餐桌上。他们仿佛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天是周五，学校运动会，作为学生代表的周成一起了个大早。他已经渐渐的融入了这个新学校的学习生活了。他今天得早点到学校练习运动会的演讲稿。

　　二楼的窗户外，依旧有阳光和鸟鸣声，秋天已经来临了。天气有点凉，他随手穿上校服外套，挎上书包准备下楼。

　　下楼的时候，周成一踱着脚步，不由得瞄了一眼二楼尾间，至从上次段言在餐厅碰见周耀后，周成一就很少看见段言了。

　　那天晚上，他听见楼道有斥责声。他知道那是周耀的声音，被说的对象肯定是段言。他在黑暗中开了自己的房门，楼道暗黄的灯光打在周耀身上那件昂贵的缎面睡衣，隐隐的反光衬托出的是那人刻薄的嘴脸。

　　“最后跟你说一句，你最好劝你母亲赶紧带着你离开，否则别怪我将你赶出去。”周耀说完转身走了。

　　周成一回想起那天晚上，站在房门前的段言，耷拉着脑袋，卑微地听着训斥。原来，段言在周家不仅仅是不被待见，而是处在濒临被赶走的局面。段红是出于什么，要将段言留在周家呢？他不禁得摇摇头。他继续下楼，准备去吃早饭，转头间，那个周家的主人正坐在餐桌上吃饭看新闻。

　　周耀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时候在家，他总是因为忙碌自己的事业而早出晚归。青姨在厨房里热着牛奶，准备端出来时，看着径直往门外走的周成一。

　　还没等青姨准备开口叫住他，周耀像是命令的语气响起：“你过来，我难得在家吃饭，你就那么不想跟我一起吃饭？”

　　周耀饱含怒意的质问声叫停了周成一的脚步。

　　“过来吃早饭！”又听周耀再次叫他，他最终还是坐到周耀的旁边。周成一书包都没拿下，看着青姨端上来的早餐，他开口道：“那一天，段言是我叫他过来吃饭的，你别责怪他。”

　　刚说完，周成一的耳边响起嗤笑声，那人起身对他说道：“你倒还做起菩萨，你看看你还能做几日！”

　　周成一听着周耀的讽刺，似乎明白他说的话中意思，段言在周家怕是呆不久了。院子里汽车声渐渐远去，周成一也准备去上学了。

　　楼上跑下来一个人，一把抓着周成一感谢道：“谢谢，哥哥！你要去上学了吗？”

　　时隔将近一个月了，段言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周成一觉得段言比之前更瘦了，他甚至有些心疼他。

　　“段言，你要跟我一起去上学吗？”

　　段言和周成一的学校，距离周家不远，走路15分钟就可以到了。段言刚来的时候，都是专职司机载他去上课的，后来他只能自己走路上学，青姨也催促着他早点去学校，晚点回来。他在周家寄人篱下，自然明白青姨的用意。

　　他不能碍着周家人的眼。

　　段言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初秋的早上坐上私家车去上学，然后独享丰盛的早餐。可是此刻的他跟在周成一的后面走着，他满足地吃着青姨原本打包给周成一的早餐。

　　周成一刚回来时，有那么一两次让司机老张载着他去学校，他每次看见老张就会想起自己被迫离开原来家的场面，他不喜欢司机老张。后来他认得路，就选择了走路。

　　段言落下了周成一一大段路，他飞快的跑到周成一旁边。

　　“哥哥，我很开心，你刚才叫我名字了。”

　　“这有什么，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的。”

　　段言听后，摇了摇头，有点倔强道：“不要，我要继续叫你哥哥。有了哥哥，我就也有胆量反抗学校里的坏蛋！”

　　周成一不由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段言将他那有些油腻的双肩书包放在地上。打开书包的一瞬间，周成一眉头一皱，一股酸臭的味道涌入鼻腔。

　　段言在那彷如黑洞的书包里翻找一通，最后从书包的底部抽出了一个小物件。

　　“给！”段言兴奋的将那红色的小木头递给了周成一。

　　周成一伸手接住，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一个实木雕刻的菩萨，周身涂上了红色的染料，由红绳系着。

　　“哥哥，这个送给你，以前是他保佑我的，以后你来保佑我就行了！”段言说的让周成一很诧异，他们的关系不至于到这一步的。

　　“哥哥，早上我起晚了，饿的想找青姨拿吃的，所以，我在楼上听到你对那个人说的话了。”段言背起书包后，真诚地对着周成一说：“哥哥，你就来做我的菩萨吧！”

　　哥哥，你就来做我的菩萨吧！

　　段言纯真的眼里泛着光，他真的笃定周成一是他的菩萨了。

　　周成一有些说不清的心绪，是悔恨吧，对于面前的人他原本是带着上一辈的“仇恨”的，可这些日子，他似乎动摇了。他转而想到，不如把对方当成陌生人吧，好过将对方变成好朋友。

　　他心里有个反复的声音，一直再告诉自己，至少不要背叛自己的。

　　”手伸出来。“周成一突然语气冷了许多。

　　段言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做，他想看看这个刚才替他说话的菩萨要做什么。

　　嗒的一声，段言刚刚奉上的菩萨挂件掉落在手中，他的眼里顿时没了光了。

　　周成一转身，留下一句寒凉声：”我做不了你的菩萨，你找别人吧。“

　　傍晚的时候，周成一学校的运动会圆满的结束了。虽然支着受伤的腿，做完了最后的演讲。

　　此刻周成一的同桌蒋辞驮着他出了校门，准备去公路边打车。

　　"你可真厉害，平常随便一个三级跳你都能跳个七八米，今天直接摔个大马趴！“蒋辞调侃道。

　　周成一直接一手囫囵了蒋辞的头发，有些疲惫：“好了，谢谢了，哥们！”

　　蒋辞立马扯他的头发，状似生气的说着：“我可看着了，在操场无人处的一角，咱班花给你情书了，你小子居然给拒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是，是，是。我没良心！可以带着我走了吗？”

　　蒋辞嗤的一声，将人往小路上带。他们学校不靠公路，只能走一段路程，才能打到车。

　　一路上，呱噪的蒋辞实在是吵得周成一耳朵痒。他只想尽快的坐到车里。附近响起了一群小孩的争执声。

　　“你们把东西还给我！”

　　声音有些熟悉，周成一循声望去，几个身材较壮的孩子手里在扔玩什么东西，那个穿着一身脏破衣服的小孩正在奋力抢夺。

　　很显然，弱者被人欺负了。一身正义的蒋辞怎么看的下去，撇下周成一，过去就是将那几个欺凌者来回训斥，让对方连连道歉。

　　没过一会儿，蒋辞将那个脏小孩带了过了。周成一越看越清晰，来得正是段言。

　　“你的衣服怎么这样了？”周成一有些生气，他甚至还来不及分清到底是因为段言被欺负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段言两手抓着书包，一手还拽着带血的红绳。他又愤恨又委屈：“不用你管！”

　　说完，段言拖着踉跄的身体转身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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