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圆圆皎月悬挂在楼阁上,浮灯漫天,袁善见的身后是盛世长街,万家灯火。早些时候在白鹿山,二人争论不休的时候,程娮总是道袁慎今后定是娶不到新妇,袁慎也说程娮今后哪家公子敢娶。
程娮总是说。
“我今后要嫁的公子,定是世家公子之首,否则倒不如不嫁。”
袁慎那会只是笑了笑,没再开口,只是那笑意让程娮觉着浑身战栗,蹊跷得很。
如今看来,袁慎身长玉立,手足形态倒似那世家公子之首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透着家世的贵气与涵养。
“程师妹这一通下山便在都城闯了个好名声,不愧是程师妹啊。”
一上一下,才子群集与瘦弱白霜似的程娮相对而立,她抬眸对上他调笑俯视的眼,微微错开了眸子。
程娮双手并握致了男子谢礼,她与一众师兄弟私下共在一处时总是以男子礼相待,相处倒也舒服些。
袁慎不过是一个供小儿玩乐的猜灯谜,算不得什么。
阁上静默了片刻,倒像是空气被严冬夜里的寒风所凝结,饶是平日里话最多的师兄此刻也不发一言——袁慎总是这般,无论平日在外是个多么端方雅正的公子,在程娮面前总是表露出狐狸般的狡猾。
程娮气笑出了声,她也是没想到下山遇见袁善见第一面竟还是与他斗嘴,这可不是她本意,是被逼无奈。
毕竟哪里有做师兄的,三年不见,方才见面第一次便言语相激的道理。
程娮供小儿玩乐的玩意儿,袁师兄年年参与?好像还不如我吧。
阁内响起了几声似是忍笑却没憋住的笑意。
“要不说还是程师妹能治的住袁师兄呢。”
袁慎心里愈发畅快,闻此话他倒不想着辩驳了,只是温笑着看着程娮,把她拓印到眸子里去。
自下山后,所遇见的对手寥寥无几,便是不出几句话便落了上风,独有程娮能与他“争战”个几回合尚打成平手。这样一来,方才那句话说得倒也没错。
程娮记起程少商去了后院不知现在如何了,便向着阁楼上拱了拱手。
程娮诸位师兄,家中堂姊还在后院里等着我,此番下山,今后相聚的日子多着呢,今日便不奉陪了。
“好,那程师妹,后会有期。”
除了袁慎的几名师兄皆作揖行礼,程娮回以一礼后,转过身离开了众人视线。
袁慎注视着女娘逐渐离开视线的身影,带着不减半分的笑意抬眸去看天上的一轮圆月,自下山后第一次,好像心底某一块缺失被填满了。
岁月总是能在少女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原本稚嫩的面庞也已经有了棱角,声线也逐渐不是软软糯糯的孩童声,她即将及笄,如此看来倒不该将她视作幼童看待了。
她如今与满都城那些亭亭玉立的女娘别无二致,甚至比她们还要出彩许多。
袁慎回忆起程娮儿时那句,要嫁予世家公子之首的玩笑,如今想来,或许并不只是戏言。
她也快到出阁的年纪了。
……
程娮方下了楼阁,赶到后院,这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只听那河岸边一阵骚动,程少商一直最爱凑热闹,程娮便寻着人声跟了过去。
好巧不巧,方才赶到,便见着自家堂姊一脚将一名救人的家丁踹进了河里,程娮一惊,急忙赶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程少商护在自己身后。
程娮堂姊这是做甚?
程少商娮娮你瞧。
程娮向河畔瞧去,只见那家丁于河中站着,水方才及腰,又见那嚷着救命的女娘,自己缓缓站起了身。
程娮这,堂姊如何看出的?
程少商得意地瞧着那女娘自己走上了岸,拉着程娮避开了些。
程少商那女娘在水里扑腾着返泥,便是身体能够接触到河底,就能见得这水并不深。
二人瞧着那女娘的婢子替她披上了衣物,正好生安抚。程少商用手肘轻碰了碰程娮的肩,调笑着开口。
程少商娮娮,书读的再多,还不是有不知道的道理。
程娮亲昵地挽上了程少商的臂弯,她说得很对,程娮还有许多道理要与程少商学。
她知道很多自己不曾知晓的东西。
程娮那阿姊可要多教教我。
程少商正要点头应下,顺便问问程娮方才去了何处。人群中便又骚动了起来,程娮奇怪,仔细听了片刻,只见那田家酒楼方向浓烟四起,心下瞬间凉了半截。
程娮田家酒楼走水了!
程少商瞧见,拉着程娮便狂奔而去。
程少商我的千里醉!
程娮随着程少商的步子,只觉得霎那间手脚冰凉。她那几位师兄可出来了?
袁善见,袁善见可逃出来了?
待赶到酒楼,只见大火四起,里面的人纷纷向外逃窜,程娮顾不得别的,当下抓住了一个从中逃出来的店小二,领口的布料勒得程娮手指发红,生疼。
程娮里面可还有人?
那店小二方才死里逃生,似是努力回忆了片刻。
“没了没了,火势正微时便都逃出来了!”
程娮方才缓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紧攥着店小二的手,许是方才赶过来跑的太急,又情绪过激,只觉得胸腔发闷,倒似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眼前黑了片刻。
程娮晃了晃身子,有些站不稳,将要倒下之时,只觉着落入了一个满是木制香的怀抱中。
顺滑的布料擦过程娮的面颊,一双有力的手环托住了程娮的肩膀。
片刻,程娮缓过了神,渐渐睁开眼睛,满目皆是袁善见充斥着担忧的眸子。
程娮晃了晃脑袋,觉着全然清明后有些慌乱了逃离了袁慎的怀抱,方想说些谢辞。
袁慎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瞎跑什么?
一句话,将程娮的谢辞堵在了嗓子眼。
程娮皮笑肉不笑地盯了袁慎片刻,盯得他有些发毛。
程娮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劳袁师兄费心。今日谢过袁师兄了,再会。
袁善见愣了愣神,回过神倒是气得笑出了声,正要开口却见程娮甩了甩袖子,消失在了滚滚浓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