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的梅雨季,空气里浮动着霉斑与暗香交织的气息。苏念斜倚在画舫窗边,指尖捻着新折的桃枝,忽见岸边茶寮喧哗起来。几个茶农架着个鬓簪桃花的少女,那姑娘双目空洞如枯井,唇间反复呢喃:“灯灭了...全灭了...”她发间那朵新鲜桃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萎成灰褐色。
“第七个。”身后响起玉石相击般的嗓音。乌篷船头,周望素衣执伞立在细雨中,腕间深褐的桃花印记在潮湿空气里隐隐发烫。三日前他心口那朵属于苏念的鎏金桃花骤然灼痛,便知这偷心贼又回了江南。
镜湖别院深处,百年老桃树半边枯枝狰狞如骨。周望拂去石案茶具上的落花:“死者皆是陆泓茶庄的采茶女,临湖照影后便神智尽失。”他推过一匣桃花标本,每朵花蕊都凝着墨色血斑,“有人在用命灯豢养‘离魂蛊’。”
苏念把玩着死者遗留的桃木簪,簪尾刻着奇异符纹:“采茶女命如草芥,盗她们命灯有何用?”
“你看这湖。”周望指尖轻点茶汤。涟漪荡开的瞬间,苏念窥见湖底竟沉着无数琉璃灯盏,幽蓝灯火在水波间织成巨大的经脉图——正是江南龙井茶脉的走向。那些灯火明灭处,与死者心口残留的灼痕完全吻合。
子夜时分,苏念如烟掠过九曲桥。茶庄库房里,新科解元陆明砚正将桃木匣埋进茶堆。月光照亮匣中物事——七盏琉璃灯芯燃着青焰,每缕火焰里都蜷缩着少女虚影。
“原来解元郎要拿人命温茶?”苏念的轻笑惊得陆明砚打翻灯盏。青焰触地暴涨,火中浮现采茶女们被抽离命魂的惨状:她们的手指在滚烫炒锅里翻动茶叶,掌心焦糊见骨却浑然不觉。
“她们自愿的!”陆明砚嘶吼着甩出符咒,“只要茶脉灵气不竭,我就能治好母亲的离魂症!”桃木符化作毒蛇扑来时,周望的伞骨倏然穿透火焰。伞面泼墨山水竟流动起来,将青焰尽数吸入画中烟波。
暴雨倾盆的黎明,周望跪在枯桃树下咳血。暗红血珠渗入树根刹那,满树枯枝竟绽出妖异桃花。“你疯了?”苏念攥住他续命的手,“用自己精血催生续命花...”
“陆夫人中的是二十年前的离魂引。”周望剖开新绽的桃花,花蕊里蜷着极小的蛊虫,“当年施术者被反噬而死,如今蛊虫随雨水渗入茶山——”他突然剧震,心口桃花印记裂开血痕。顺着他的目光,苏念看见湖底万千灯火正次第熄灭,整个江南茶脉如垂死巨兽般抽搐起来。
陆明砚的悲鸣刺破雨幕。库房中央,陆夫人枯槁的躯体正在羽化,无数蛊虫从她七窍涌出,疯狂啃噬着尚未熄灭的命灯。她贴身珍藏的桃木符上,赫然刻着与周望腕间同源的咒文。
“原来令堂才是初代活引。”周望的伞尖没入泥土,整个院落的桃树开始燃烧,“她偷来的二十年阳寿,终究要还了。”
火焰吞噬最后一片桃瓣时,苏念腕间突然滚烫。属于周望的那朵深褐桃花,正顺着血脉爬向心口。濒死的贵公子在火光中微笑:“镇魂引要吞噬新宿主了...怕吗?”
“怕你死得太便宜。”苏念反手割开两人手腕。鲜血交融的刹那,燃烧的桃树轰然倒塌,灰烬里浮起万千萤火。萤火汇成洪流涌向茶山,所到之处枯萎的茶树重抽嫩芽,昏睡的采茶女在晨光中睁开了眼睛。
周望望着自己渐复血色的指尖,忽然被塞了满手桃核。“债主改主意了。”苏念抹去唇边血渍,将新折的桃枝斜插进他衣襟,“治好这满山的病茶树之前,阎王也带不走你。”
烟雨重新笼罩镜湖时,某艘乌篷船头多了一盏琉璃灯。双生桃花在灯芯里摇曳生姿,倒映着两岸绵延千里的碧绿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