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悬在乌篷船檐下的第三十日,苏念发现灯芯里的双生桃花开始结籽。那些淡金色的籽粒落在茶盏里,竟在茶汤中长出半寸高的茶苗,叶脉里游动着极细的红丝——像极了周望腕间曾裂开的血痕。
"这不是好兆头。"周望将茶苗捞进青玉碟,指尖刚触到叶片,整株幼苗突然化作血色符咒。碟底浮现出三行古篆,墨迹蜿蜒如活蛇:"三魂归位,七魄未全,茶骨需以血亲骨血饲之。"
苏念的桃木簪在发间震颤。她想起陆明砚被官府带走时,怀中紧抱的紫檀木匣。当时匣缝渗出的幽蓝光芒,与湖底残存的灯油气息如出一辙。
"去钱塘。"她突然扯起船绳,乌篷船破开雨雾的刹那,周望看见她耳后浮现出细碎的桃花纹身。那是镇魂引反噬的征兆,只是此刻的花瓣竟泛着奇异的金芒。
钱塘城西的乱葬岗,新坟堆里突兀立着株半枯桃树。树洞里塞着陆明砚失踪的紫檀匣,匣中七盏琉璃灯已凝成血色琥珀,每盏灯芯都缠着根发丝——色泽与陆夫人临终时散落的白发完全相同。
"她把自己的命魂劈成了七份。"周望的伞骨在掌心压出红痕,"离魂引最阴毒的用法,是以血亲魂魄为饵,让蛊虫认主两代人。"话音未落,坟堆突然塌陷,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茶根,每根须根都吸附着半透明的人形虚影。
苏念的桃木簪破空而去,钉住虚影中最清晰的那抹——正是二十年前第一个死于命灯案的采茶女。虚影张口吐出枚沾血的茶籽,籽壳上刻着周望家族特有的镇魂咒。
"原来周家才是始作俑者。"苏念突然按住周望的后心,迫使他呕出三口黑血。血珠落地之处,茶根疯长成网,将两人困在中央。树洞里的琉璃灯同时炸裂,陆夫人的魂魄裹着蛊虫从琥珀中爬出,面容竟与苏念有七分相似。
"难怪镇魂引会选你。"陆夫人的声音像揉碎的茶叶,"苏家本就是周家豢养的药人,你的桃花纹身,是用我们陆家女子的骨血喂大的。"她枯槁的手指抚过苏念耳后,那里的金芒突然变成刺目的血红。
周望的伞面在此时彻底展开,泼墨山水间突然跃出无数桃花精魄。这是他以半条命为代价催动的往生咒,却见陆夫人的魂魄在金光中节节后退,周身蛊虫化作黑烟钻入地底。茶根突然剧烈震颤,乱葬岗下传来沉闷的心跳声——整座山竟是用活人躯体堆成的养蛊瓮。
苏念腕间的桃花印记突然脱离皮肉,化作实体桃枝刺入地面。鲜血顺着枝干渗入土壤,地底传来凄厉的哀嚎,无数茶苗破土而出,枝头却结着漆黑如墨的果子。
"这是你欠陆家的。"陆夫人的魂魄渐渐透明,"也是周家欠江南的。"她最后看了眼周望,眼神复杂如当年在桃花树下初见。那时她还是钱塘有名的绣娘,他是微服私访的贵公子,她为他绣的茶经,后来成了周家炼制镇魂引的秘典。
乌篷船重新驶入镜湖时,苏念耳后的桃花纹身已变成纯金。周望正在清点从乱葬岗带回的黑茶果,每颗果子里都裹着枚完整的魂魄。琉璃灯的灯芯开始结霜,双生桃花的其中一朵,花瓣边缘已泛起灰败。
"还有三个月。"苏念将黑茶果扔进炼丹炉,炉火烧得她指尖发烫,"等这些魂魄入了轮回,镇魂引就会彻底安分。"她没说的是,昨夜梦中那株半枯桃树告诉她,要解茶骨之毒,需以金纹桃花者的心头血为引。
周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苏念看见他心口的桃花印记正泛起与自己耳后相同的金色。原来往生咒反噬时,他已将两人的命魂彻底绑在了一起。
"不如打个赌。"周望将琉璃灯浸入湖中,灯芯双花突然交缠成结,"若能让这镜湖开满桃花,你就把心头血的事忘掉。"
雨丝落在灯盏上,溅起细碎的金芒。苏念望着湖底重新亮起的万千灯火,突然笑出声来。远处茶山传来新芽破土的轻响,炼丹炉里的黑茶果裂开细纹,露出里面沉睡的莹白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