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山头,雾气湿漉漉地贴着石阶爬。雨刚停,露珠挂在青石边沿,风一吹,碎得像谁撒了一把玻璃渣。炉子冷了,灰蒙在铁壁上,薄得像一层霜。谢止还坐在那儿,手贴着炉子,五指收得死紧。剑横在腿上,指头卡在剑柄沟槽里,一动不动。
我站在门后,掌心那道口子结了痂,硬邦邦的,像缝了道暗线。碎星簪重新插进发里,冰得太阳穴一跳,像夜里有人贴着耳边吹了口气。
“还等?”阿灼在院里吼了一嗓子,火矛扛肩上,流苏晃得刺眼,“门要关了!再不动,进去只能捡灰!”
谢止这才抬手。指节僵得像冻过一宿,起身时,右肋那块布洇出点暗红,他没看,也没捂,只把剑往背后一甩,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侧身让开。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嗓音哑得像老木头被刮了一下:“昨夜那血,压住了?”
“没死就行。”我回。
他嘴角抽了一下,没笑,也没说话,可眼底那层冷忽然松了,像云缝里漏了道光。
桑宁在门口画了符,银线从四角拉出来,风一吹,亮得像蛛网挂了露。他递来一块玉牌,透的,里头有光在转,慢悠悠的,像天上的星在走:“进了门,别走散。星钥不灵了,靠它找人。”
我接过,凉得钻骨头,可心里踏实了。
阿灼蹦过来,手搭我肩上,咧嘴一笑:“阿姐,这回咱拿头名!让那些内门狗睁眼看看,外门也能摘星!”
我甩他手:“别叫阿姐。”
“叫亲点怎么了?”他挑眉,“你天天给谢止熬药喂药,我看你们俩——”
话没说完,谢止抬手,轻轻一压火矛杆子。力道不大,可阿灼立马闭嘴。
“走。”他说。
阿灼翻白眼:“凶什么,我又没说错……”
秘境口子在山肚子里,石门上刻满星轨,密得像谁拿刀划了千百道。十队人等着,有人冷笑:“占星院派个病秧子来送死?”
没人理他。石门开了,一股带星屑的风扑出来,冷得像从坟里刮出来的灰,闪着幽光。
我们四个,一块儿迈进去。
眼前不是山,是云海上的石头台子,一块块飘着,像谁下到一半的棋。脚踩上去,底下亮一下,又灭。桑宁走在前头,手里符纸一烧,火光炸开,照出前路。
“踩稳。”他低声,“有的台子,是假的。”
阿灼一脚踹过去,火星四溅:“假的?烧了!”
“省点劲。”谢止突然开口,盯着雾里,“真东西还没来。”
我刚想说话,胸口猛地一烫——星核跳了一下,像心跳漏了拍。
下一秒,雾里涌出一团黑影,墨一样散开,里头还闪着银点,像倒着流的银河。阿灼冲太快,吸了一口,整个人僵住。
“哈……哈哈哈……”他笑出声,眼睛泛银,火矛脱手,火柱冲天而起,热得人脸皮发紧。
“阿灼!”我扑过去,被他一甩手掀翻,热浪扑脸。
桑宁甩出三张符,封他手腕脖子脚踝,可阿灼筋肉暴起,符纸全裂。火从他皮下往外窜,皮肤发红,像要烧起来。
“中了星毒。”桑宁声音绷得快断,“灵脉反噬,三息内,炸。”
我撑地爬起,胸口闷得像压了石头。星核跳得发烫,像针扎进肉里。咬破手指,在空中划半道星轨,血滴下去,凝成命图——裂痕清清楚楚。
阿灼的命线在倒退,像沙漏倒扣。
闭眼,咳出一口血,溅在图上。星核烫得像烧红的钉子。再划开掌心,血淌出来,我用血把命线从“三息死”改成“五息昏”。
睁眼,腿软得站不住。
谢止扶住我,手冷,可稳。他松开我,拔剑,一划地面,符文炸开——拿残丹点火,反烧毒源。黑雾里浮出一团东西,吱吱响,像半夜听见的鬼哭。
桑宁趁机甩出七道符,封阿灼七脉。火矛落地,阿灼仰头大笑,身子一歪,倒了。
我踉跄过去,摸他鼻息——还有。
“又咳血了。”谢止蹲下,指头擦掉我嘴边那点红。
“没死就行。”我说,像他昨夜说的。
他盯着我两秒,没吭声,脱下外袍,轻轻盖在阿灼身上,动作慢得像怕惊了谁。
桑宁收起符袋,眉头拧着:“星毒不该在这儿。这地方……被人动过。”
“先拿星钥。”谢止站起,剑尖指向雾深处,“不然,全白来。”
尽头有座高台,上面浮着一把青铜钥匙,底下趴着一头兽——银毛,像披了夜空,额心嵌块星石,像长了第三只眼。
我们走近,那兽忽然抬头,低吼一声,竟朝我低头,前爪贴地,像在行礼。
“它认你?”阿灼刚醒,揉着眼嘟囔。
“星屑响了。”我答。
可星核又跳了一下,像回应。
桑宁皱眉:“不像护兽,倒像……认得你。”
话没落,兽突然暴起,眼全黑,直扑谢止——被人控了。
谢止把我往后一拉,剑光一闪。第一斩断左爪,第二斩劈碎星石。兽退两步,哀嚎如风,却更疯,猛地撞向台边,想把我们全掀下去。
“烧了它!”阿灼跳起来,一掌拍出火印,烈焰炸开,逼它转向。
桑宁引符连地脉,地面裂开,拖住它腿。
谢止踏空三步,剑从天落,最后一斩,砍下兽头。
灰飞,钥匙浮起,落进他手里。
桑宁捡起碎石,翻了翻,猛地抬头:“这符纹……不是秘境的。”
谢止接过,一眼,不动声色塞进袖子:“走。”
我蹲下想捡点星屑,指尖刚碰,灰旋起来,缠上手腕,像有魂。
桑宁盯着我:“它认你。不是巧合。”
“星核响了。”我收回手,声音平。
谢止看我一眼,没说话,转身时,悄悄把剑柄转了半圈,护手朝外,像替我挡风。
往前走,雾淡了,天光漏下来。远处打起来了,别的人动手了。
阿灼扛起火矛,哼起小调:“第一枚到手,剩下两枚——”
谢止忽然停步。
他低头看剑——刃上一道裂,是刚才那一斩留的。他用拇指抹过去,血从指腹渗出,顺着剑身往下流。
一滴。
又一滴。
剑柄轻轻颤,泛出点温光,像睡久了的人,终于睁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