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药炉,裂纹里漏进一线光,像谁不小心抖落的星屑。那支碎星簪卡在石缝,银丝绕着蓝光,像是把夜色拧成了绳。
我伸手去够,还没碰到,簪子轻轻晃了下,像被人从远处轻轻推了把。
谢止站在门廊下,手搭在剑上,没拔,但指节绷得发白。他看了一眼簪子,又看向我,嗓音低得像风吹过老屋:“她来了。”
话刚落,窗纸“啪”地裂开,一张符火飞进来,打着旋儿烧出几个字:萧沉废占星院,午时三刻,定生死。
门被踹开,阿灼扛着火矛冲进来,焰纹在铁脊上跳,像活蛇。他眼睛通红,吼声震得梁上灰落:“那老东西敢动这儿?他知不知道这地方是谁拿命镇着的?”
“他知道。”谢止声音轻,却压住了怒火,“正因为知道,才挑今天。”
外头树叶一响,桑宁从高处跳下来,黑袍沾满灰,手里攥着半卷烧焦的书。他落地时腿一软,我赶紧扶住,手碰到他手腕,冷得像摸到井底石头。
“我进了皇史馆。”他喘着气,像冬天呼出的白雾,“用残符破了三层封印……我看见了。”
他摊开手,掌心浮出血字,像是自己划的,又像天上印下来的:青梧城,寅时焚尽,无人幸存。云麓城,子夜起火,万人跪拜星落而死。南昭城,血雨三日,地裂吞城。
“都在星图乱了之后。”他抬头,眼神像刀片刮过地面,“每一座城,都是预言出现那晚,烧成灰的。”
阿灼一拳砸墙,砖头炸开,火星四溅:“他就因为……梦见自己被火烧,就把全城人杀了?”
“梦见朝堂塌了。”桑宁慢慢抬头,眼里映着血光,“火里站着个姑娘,手里握着星核,踩着他尸首。他查了十年,毁三城,就为确认——你,是不是‘她’。”
院子一下子静了,连风都不敢动。
谢止低头看着剑鞘上的旧血痕,忽然伸手,把碎星簪从炉缝里拔出来。银光一闪,他放进我手里。
“不是为了确认。”他说,“是想在杀你之前,先让所有人都不敢救你。”
我攥紧簪子,心口那颗星核轻轻颤了下,不烫,却像快灭的灯芯被人捂住了。
“所以他现在动手,是因为知道我还活着?”我问。
“不。”谢止望着高塔方向,眼睛黑得像深夜海面,“是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给我续命。而你改命的本事,藏不住了。”
阿灼咬牙:“所以他要一锅端?连你也——”
“我不是目标。”谢止打断他,声音像钟声撞进耳朵,“阿沅才是。废院只是开始,烧完书,就得清人。他要断掉所有能预知未来的根。”
桑宁突然咳起来,嘴角渗血,指尖发黑,像墨汁渗进纸里。他低声说:“我被反噬了……封印里有咒。但我看到了最后一行——‘梦中少女,名阿沅’。”
空气一下子冻住。
我摸了摸胸口,星核温温的,不冷也不热,可它就在那儿,像一粒不肯熄的火种,在骨头缝里烧着。
“所以他怕的,不是预言。”阿灼冷笑,火矛微微震,“是他怕自己活不到明天。”
“所以他要先把明天烧了。”谢止转身,白衣被风吹起,走向院门,“今晚,他不会等。”
“你去哪儿?”我问。
“换阵眼。”他回头,目光亮得像星子划破夜,“你改命,桑宁布阵,我出剑。阵快塌了,我得补上。”
他走远,背挺得直,可右边衣摆慢慢洇出一片红,像雪地里落了梅花,没人说话,也没人喊疼。
我回屋,从床底拖出旧星盘。铜边磨得发亮,中间那道裂口,是我第一次咳血时,星核自己裂开的。我蘸了点血,抹在裂缝上,星核一震,银光洒墙上。
墙上浮出三座城名,和桑宁手上的一样。
但在“南昭”下面,多了一行小字:谢家灭门,星轨崩裂之夜,亦是预言重启之时。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慢了一拍。
原来不是巧合。谢家出事那晚,正是预言重新亮起来的第一刻。而萧沉……三年前就开始动手了。
风穿屋,药炉里的灰突然动了一下,像有人踩过去。
我抬头,看见阿灼蹲在屋顶,火矛横在膝上,眼睛盯着远处。
“你不睡?”我问。
“谢止说今夜必来。”他咧嘴一笑,脸上跳着火光,“我等着,烧他个片甲不留。”
“别硬拼。”
“知道啦。”他挠头,“我又不是莽夫——好吧,我是。但这次听桑宁的,他让我守后门。”
我转身要走,他忽然叫:“阿沅。”
“嗯?”
“你要真是那个预言里的姑娘……能不能算算,我以后有没有媳妇?”
我愣住。
星核轻轻跳了下,像在笑。
“你火太旺,克姻缘。”我说,“除非哪天让人揍一顿,老实三天。”
“靠!”他蹦起来,“你这破星核净胡说!”
我进门,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屋里没点灯,我靠着墙坐下,手捂着心口。星核安静,可我知道,它在等——等那个不想见的人。
三更,院外传来第一声瓦响。
不是风,是脚步。
我推门出去,正看见谢止从屋檐落下,落地没声,剑已出一半。
“来了。”他低声,像夜风碰了铃。
阿灼在屋顶低吼:“六面来敌,黑衣没徽!”
桑宁从角楼闪出,腰上挂着七只符匣,手里雷符没点,空中却噼啪带电。
“不是普通刺客。”他说,“他们身上有禁灵纹,专克星力。”
话没说完,三人翻墙进来,动作整齐,戴着面具,短刃泛着蓝光。
谢止剑光一扫,如月破云,三人后退。其中一个抬手,掌心浮出黑符,纹路竟和神父白袍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是神父的人!”桑宁吼。
谢止眼神一冷,剑势突变,三连斩逼退两人,最后一剑直指第三人喉咙。那人躲得极慢,像故意的。
剑抵喉,谢止一把扯下面具。
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眼睛空的,嘴角流黑血。
“神父还活着?”谢止声音冷得像霜,“他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换星核。”
下一瞬,他整个人冒黑烟,皮肉焦裂,在剑下烧成灰。
火光照着谢止的脸,他站在灰里,剑垂地,手指捏得发白。
“原来三年前。”他喃喃,几乎听不见,“灭我谢家的,不止一个疯子。”
阿灼跳下来,火矛砸地:“另外两个也一样!面具底下,全是空眼!”
桑宁捡起残衣,搓了搓,黑灰簌簌掉:“这符不是人做的。是神父拿魂炼的傀儡,当提线木偶使。”
“所以他跟萧沉是一伙?”阿灼怒吼。
“不。”谢止抬头,看向皇城深处,“萧沉以为他在利用神父。其实神父从一开始,就在借他的手,清理所有挡路的人。”
我站在门口,心口星核突然发烫。
不是警报,是共鸣。
像另一颗星核,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敲了敲门。
谢止猛地回头:“你能撑住吗?”
我点头:“只要他们再来,我就再改一次命。”
“好。”他收剑入鞘,转身朝院门走,“下次,别再为我补星轨。”
“那你呢?”
“我活着。”他说,背影像山,“但这回,是为了跟你一起活。”
我看着他走远,星核的热慢慢退了,像风熄了灯,可余温还在,暖着心。
院外,夜更深,星更亮。
屋檐上,一片焦叶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谢止刚才站的地方。
叶尖挂着一滴血,顺着瓦槽,一滴,一滴,往下落。
像时间在说话,像命运轻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