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初升，天边那层深紫像浸过酒的绸子，星星本来好好的，忽然抖了一下。谢止的剑捅进夜空，光屑哗啦啦往下掉，像是谁把天上的毯子戳破了。我胸口那颗星核轻轻一跳，有点发烫，像是里头裂了道缝，火苗被风吹得晃了晃。
风停了，可灵树的蓝光还缠在剑上，飘着，不散，慢慢往天上爬，混进星子堆里。谢止右肋流出血，顺着铠甲往下淌，在月光底下闪着琥珀色。他没动，剑举着，像个守门的石像，等着老天爷发话。
阿灼跌跌撞撞站起来，嘴上带血，冲过来喊：“阿沅！你脸怎么这么白？跟霜打过似的！”
我没吭声，只抬头看天。
月亮钻出云，红得像泡在酒里，整片天都成了暗红，云边烧着金红的边，像谁点了天灯，可一点声儿没有，也不热。星渊浮在半空，星星乱跑，像琴弦被人一把扯乱，散了架。
桑宁脸色一变：“星轨断了。”
话刚落地，地晃了——不是地震，是整个浮空学院往下沉，像船漏水了。远处山里，火把连成一片金浪，烧过来，像野火燎原。
“是萧沉。”桑宁从袖子里抽出最后一张符，金纹在夜里亮得扎眼，“他带兵围城了。”
阿灼一拳砸地，石头炸开：“这老东西，真敢闯圣境？！”
谢止慢慢把剑收回来，那木剑早烧没了，只剩个焦黑把手。他单膝跪了会儿，喘了口气，抬头看我：“还能画星图吗？”
我张嘴，一口血喷出来。
星核烫得像熔铁，贴着心口烧。我抬手擦了擦嘴，指尖沾了血，在空中划了一下。星图刚成，被血月一照，碎了，变成点点萤火，吹散了。
“不行。”我低声说，“星断了，命也算不出了。”
谢止不说话，把断剑插进石头缝里，撑着站起来。他一步步走过来，站我面前，背对着血月，挡住那片红光，影子挺得笔直。
“那就别算了。”他声音哑，像风吹钟，“我出剑的时候，你看着就行。”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那道疤裂着，血珠在月光下亮着，像银线。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装了一整片没灭的夜空。
桑宁突然喊：“结界要破了！”
我们回头，学院外的光罩裂了，像玻璃被人砸出蛛网纹。远处投石机砸来巨石，撞上结界，光一圈圈荡开。萧沉站在战舰顶上，紫袍翻飞，手里举着黑旗，旗上绣着乱七八糟的星图，像是在笑老天。
“断星火于未燃！”他吼得山响，“今晚，灭你们满门！”
阿灼要冲，桑宁一把拽住：“不能去！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
“那等死？！”阿灼眼都红了，“让他们拆学院砍人？！”
桑宁不答，转头看我，声音沉：“阿沅，你还剩多少力气？”
我按着胸口，星核跳得慢了，像快停的钟。我知道，它快烧干了。
“够画一道星轨。”我说。
“那就画他的。”桑宁指着谢止，语气硬，“画他赢。”
我摇头：“星断了，命改不了。”
“可你还能连。”桑宁声音轻，却不容人反驳，“星核认你，灵树也认你。你不是改命，是给他续命——跟以前一样。”
我愣住。
谢止回头看我一眼，没说话，可那眼神，像塞了千言万语。
我闭眼，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指尖一划，一粒星火从心口飞出，落在我指尖。我画了条残线，从我心口，连到他握剑的手。
星核猛地一烫，我喷出一大口血，跪下去。
可那线没断，反而亮了，像银丝缠上他的剑。
他低头，剑上的蓝火重新燃起，比之前更猛，像极夜里冒出的第一缕晨光。
“成了。”桑宁松了口气，“三炷香内，别断。”
话音未落，天上血光炸开。
云裂了，一个人影落下来。白袍染血，金边焦了，神父悬在半空，胸口浮着两颗核——一颗黑得像深渊，一颗是星核的影子。两股光慢慢搅在一起，他身子扭曲，像有星星在他皮下乱窜。
“我就是天命。”他开口，声音像一群人齐念，冷得刺骨，“你们反抗的，不是命，是神。”
谢止抬剑，直指天上。
“你不是神。”他说，“你连星星都不敢直视。”
神父笑了一声，手一挥。血光劈下来，砸向占星台。桑宁甩出三张符，结成光阵挡，符纸瞬间烧光，化成金灰。他被震飞，撞上石柱，嘴边冒血。
阿灼扑过去扶他，吼得像雷：“烧了他！”
他举起火矛，浑身燃起红焰，像太阳炸了。可半空黑气缠上脚踝，猛地一扯，把他摔在地上。
神父落地，站在废墟中间，像王在看自己的地盘。
“孩子，”他看我，声音忽然软了，像夜里哼的歌，“放下吧。你撑不过今晚。”
我不理他，只盯着谢止的剑。
星轨还在，可像风里的蜡烛，忽明忽暗。我撑着站起来，手按心口。星核烫得吓人，快把皮烧穿。
我撕开衣服，露出心口的星核——它暗了大半，只剩一点光，像快灭的灯芯。
我用指甲划破皮，血滴上去。
星核猛地一震，亮了。
我抬手，用血当墨，在空中再画星轨。这次，我不写“谢止赢”，只写“你不死”。
血月猛晃，像天在哭。
谢止冲出去。
他走得歪，左臂耷拉着，右腿拖地，可每一步都砸得结实。剑上的火越烧越旺，撕开血光，直逼神父。
神父抬手，黑核迎上来。
剑扎进黑核那一瞬，谢止右臂炸出血雾，他没停，用断臂撞剑柄，把剑狠狠推进去。
黑核裂了。
神父惨叫，声音不像人，身子像沙堆塌了。可剑卡在核里，黑气顺着剑往上爬，要吞他。
我跪着，把最后一点力气灌进星轨。
指尖一划，空中浮出一个“生”字，金的，像刻上去的，慢慢落在谢止的命线上。
我听见自己说：“……赢了。”
然后，黑了。
倒下前，我看见谢止的剑还插在黑核里，火没灭。
他的手，还紧紧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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