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卡在黑核里,火还烧着,像颗死都不肯落地的星子,暗里头一晃一晃地亮。
手没松,死死攥着剑柄,指节发白,像是要捏碎什么命定的东西。
我倒下去那会儿,只瞅见那点蓝火在血月下跳,风一吹就晃,可就是不灭。接着,脑子一沉,啥都听不见了。
但现在——有光在烧。
不是疼,是烫。心口那块皮突然一缩,跟被火燎了一下似的。我没睁眼,身子却抖了下,手指抽了抽,像被谁喊了名字。
耳边喘气声粗得吓人,断断续续,带着血泡破裂的“噗嗤”声,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人,一句一句,往上爬。
然后,一滴热东西落在我心口。
不是雨,不是汗。是血——刚从肉里挤出来的那种热乎劲儿。
它砸在星核上,轻轻“滋”了一声,像雪掉进铁水。星核颤了颤,那快灭的火苗,晃了一下,像有人拍了拍它的肩膀。
又一滴。
这回我听见了,皮被牙撕开的声音。
我知道是谁。
谢止从不喊疼。三年前胳膊废了,换药时咬着剑柄,汗把铠甲浸透也不吭声。可现在,他喉咙里滚出点破音,像琴弦崩断后还在抖。
他把血抹上星核,手抖得厉害,但压得稳,像发过誓。
“你以前说过……”他嗓音磨得像砂纸刮地,“命,能改。”
我没睁眼。星核听见了。那火苗被血一碰,猛地跳了一下,像天边那颗最老的星,又亮了。
他不信命。从来都不信。
三年前谢家那晚,火冲天,他本该烧成灰。可他拖着残胳膊爬出来,怀里抱着妹妹的骨灰,一步没停,走到占星院门口。人说他疯,他说:“只要我还站着,谢家就没绝。”
现在也一样。
我不动,他就不罢休。血一滴一滴往下掉,人快撑不住了,手还死按在我心口,不撒。
他不信我死了。
他更不信,这星核会一直睡着。
远处风刮过断灵枝,枯枝在地上滚,卡住了。天上血月退了,云裂开缝,银光照下来,落他背上。他整个人都在抖,右臂旧伤崩了,血顺着铠甲往下淌,滴我腿边,热的。
他用断臂撑地,终于把剑拔出来。
黑核碎了,成灰,吹散。
他把剑插我旁边,剑尖朝天,像个没名字的碑,立在天亮前。
然后他低头,又咬开自己胸口。
血顺着下巴往下滴,一滴,落我脸上,滑进眼角,咸,像海。
我睫毛,抖了一下。
他看见了。
“阿沅。”他叫我,嗓子像铁锈磨铁,“再动一下。”
我没动。
他抬手抹脸,手背全是灰和血。喘了几口,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指尖冷得像夜里头的石头。
他却把我手指,按在他心口——压着那道老疤。
“你改命那会儿,我在。”他说,声音低,“你咳血昏过去,我在。你画星图,牵我手……我也在。”
他顿住,呼吸卡了一下,像心口被人攥了一把。
“这次,换我。”
他松开我,转头看那把剑。
他爬过去,捡起来,再回来。剑尖沾血,在地上划。
不是符,不是阵。
是星图。
他记得我画图的样子——一勾,一转,手腕轻轻带。他不懂,但他记住了动作,像记着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第一笔,划到一半,剑尖崩了。
他换手。左手没劲,就用右手剩下的指节夹住剑柄,再划。
血洒了一地,像红石头碎了。
第二笔,歪了,断了。
他咬牙,再画。
第三笔,他闭眼,靠记忆走。剑抖得厉害,可到底连上了。
最后一笔落定——
我心口的星核,跳了一下。
不是幻觉。
是真的。
像快灭的炉子,被人吹了口气,火星蹦起来。
谢止跪着,剑“当啷”掉了。
他没去捡,就低头看我。
我手指又动了,这次,往他那边,蜷了蜷。
他喉咙动了动,没出声。
然后他慢慢靠过来,头轻轻搁我肩上。他的血浸透我衣服,可那热还在,像春天头一缕太阳。
剑横在腿前,没倒,像守着什么。
风停了。
天边发青,像春天终于肯掀开脸。第一道光爬上我脸,落在睫毛上,轻轻一颤。
他闭眼,最后一句,轻得像梦话:
“星渊……没冷。”
我听见了。
我想抬手碰他脸,动不了。
我想说“别睡”,说不出。
我只能靠着那一下一下的跳动,感受他心口的热,一下,又一下,像远古的鼓,敲着新日子的开头。
外头死静。
学院塌了一角,石柱倒了,桑宁靠在断墙边喘,手里捏着半张没烧完的符。阿灼趴地上,肩脱了臼,嘴里叼着草根,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里一下子亮了。
“喂!”他哑着嗓子吼,“她动了!阿沅动了!”
没人应。
谢止已经昏过去,头歪我肩上,嘴角带血。手垂着,离我手,差一指。
桑宁撑着墙过来,低头看我心口——星核亮了,虽小,但没灭。
他松口气,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粒金纹丹,掰开谢止嘴塞进去。又解下符匣,抽出一张破星纹符,按我心口。
符烧了,火不大,蓝得像夜的呼吸。
星核,又跳了一下。
桑宁低声念:“再撑三天,灵树根就醒了。”
阿灼爬过来,用肩膀把我往谢止那边推:“靠近些,省点力气。”
我没法拒绝。
我只能感觉——那微弱却实在的心跳,混着他温热的呼吸,像雾里开的花,在废墟上,静静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