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在彩绘玻璃上跳,光斑乱晃,像谁打翻了一匣子碎琉璃。谢止的剑靠在窗边,银刃映着月色,剑尖垂着,一点寒光,仿佛再低半寸,就能戳破这屋子的静。他坐在床沿,背挺得笔直,眼睛闭着,可那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根本没睡。阿灼缩在门角,手指一抖,蹦出团火,金红的,转眼又灭了,像被风吹熄的萤。桑宁站在暗处,指头夹着张符,没点,眉头皱着,像是有人在脑门上拉了根线。
我动了动手指,心口猛地一烫,像有东西在里面轻轻推了一下——那颗星核,醒了,像太阳从灰烬里翻了个身。
谢止睁眼,目光扫过来,冷,准,钉在我脸上。他没说话,伸手搭我手腕,指尖凉,顺着脉门往里渗。
“又咳了?”他问,声音压得低,像风吹过石缝。
我没吭声。刚才的梦碎得厉害,满眼都是星屑飞,亮得扎人。一个穿旧袍子的人背对我站着,手里托着一颗星核,和我胸口那颗一模一样。他转身,我看见他的骨头——白得发亮,里面嵌着光,像沙,像泪,像谁刻在骨上的字。
我攥紧胸口,指节发白。
“我得查骨头。”
谢止抬眼:“你说什么?”
“梦里有人封核。”我嗓子哑,“不是神父。是三百年前的星主。他把碎片……塞进自己骨头里。我怀疑——”我顿住,“我也有一块。”
阿灼猛地站起来,掌心“呼”地窜起火:“烧了它!别让它吃你!”
“闭嘴。”桑宁声音低,符纸塞进木匣,“她没胡说。”
谢止盯着我三秒,忽然抬手,剑尖点我后颈下一寸。一道银光顺着脊椎往下爬,像活物。我僵着不动,那光走到腰那会儿,心口的星核猛地一跳,整条背像被火烫过。
“有反应。”谢止收剑,嗓音轻,“脉动跟主核一样,差半拍。”
桑宁上前,手指搭我手腕,另一只手在空中划,符纹亮起,转着,像星轨。符成,没烧,自己裂成两半。
“内外星力对上了。”他抬头,“你体内有外来的星核碎片,位置——脊骨第三节。”
我闭眼。梦又来了:星主割开骨头,把光塞进去,血滴在石台上,凝成字。他回头,嘴动,没声。
可我听见了。
“别怕。”
谢止忽然伸手,按住我肩,掌心凉,但稳。
“你要留着?”
“里面有记忆。”我说,“我不想漏掉一点。”
他没再劝,甩了件外袍给阿灼:“烧水。桑宁,布阵。我要用剑气引星力,把碎片震出来。”
阿灼愣住:“你拿剑敲她骨头?”
“不伤肉。”谢止抽出剑,剑面映出我脊背,像张老星图,“只找共鸣。”
桑宁已经蹲下画符,一道接一道,青光转紫,最后围成个圈,把我包在中间。谢止站我身后,剑尖悬着,离我脊骨三寸,像举着什么圣物。
“会疼。”他说。
我点头。
剑气落下的瞬间,像烧红的针扎进骨头缝。我咬住袖子,汗往下淌。心口那颗核狂跳,差点蹦出来。突然,一股冷从脊椎深处冲上来,撞上主核——
嗡——
烛火晃,彩窗的光乱颤。
我眼前一黑,再睁眼,已在三百年前的星殿。柱子裂了,天顶破得像蛛网,星主跪在祭坛前,手里托着两颗星核——一颗圆的,一颗碎成七片。他把碎片塞进自己七处骨头,最后,把那颗完整的,轻轻按进另一个人胸口。
那人背对我,白袍,瘦。
我还没看清脸,画面碎了。
“阿沅!”阿灼喊。
我摔进谢止怀里,喘不上气。嘴里发腥,咳出血,混着星屑,掉进阵里,光一下子暗了。
“碎片有反应。”桑宁盯着阵心,“它认主核。”
谢止扶我坐稳,剑横在腿上,目光落在我背上。
“你还记得什么?”
“七块。”我擦掉嘴角的血,“完整的那颗……给了别人。那人……”我停住。
谢止手指微微抖。
“别猜。”他声音低,“现在得断共鸣。每震一次,星力就漏一点,像点灯——我们不想让人找上门。”
桑宁点头:“我用符压气机,撑不了多久。”
谢止起身:“我封脉。”
“不行。”我抓住他手腕,“一封,我可能再也碰不到那些记忆。”
“那就等死?”他盯着我,眼里像有雷在滚,“你宁愿被人追,也要留着它?”
“我不是等死。”我抬头,直视他,“我在找活路。”
他沉默,最后把剑插回鞘,转身往门走。
“我去占星院密室。”他说,“那儿有镇星石,能挡星力外泄。你们收拾,一个时辰内走。”
阿灼抓起包袱翻:“早该滚了!这镇子阴得连火都点不着!”
桑宁开始收阵,符一道道卷进匣子,像收起旧诗。谢止站在门边,背影薄得像纸。我扶墙站起来,腿还在抖,可一步步挪过去。
“你信我吗?”我问。
他回头,眼神黑得看不见底。
“我不信命。”他说,“但我信你没疯。”
我笑了,弱,但真。
子夜动身。镇子死静,连风都绕着走。谢止在前,剑没出鞘,手却一直搭在柄上。阿灼扛了我一半行李,桑宁断后,一路撒符,像撒盐,也像撒光。
走到镇口石碑,天黑了。
不是云,是整片天被吞了。地面发烫,石头缝里冒黑烟,扭着,聚成一张脸——戴着神父面具,声音却哑,带笑。
“你们集齐那天,”它说,“就是我回来的时候。”
阿灼一拳砸地,火冲天,可黑烟缠上来,火灭了。
谢止拔剑,一斩,影子裂开,不散。它浮在空中,盯着我,忽然笑:“阿沅……你骨头里的光,是我给的。”
我心口一紧,星核猛地缩。
“滚。”谢止剑光再起,寒气炸开,影子碎成灰。
面具碎片落地,还在动。桑宁甩出三道符,压住,火起,黑气尖叫着钻进地底。
我跪下,手撑石头,胸口像被捏住。星核烫得要烧穿皮。我咬牙,把外溢的星力一点点拽回骨头里。
“断了。”我喘,“共鸣……断了。”
谢止蹲下,一手扶我,一手按剑。他脸色白,肋下血又渗出来,染红一片。
“它认得你。”我靠他肩,声音快听不见,“那声音……不是神父。”
阿灼走近,想扶,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
“是萧沉。”桑宁看着符灰,“权臣的魂,借面具出来。”
谢止没说话,把我背上。他背很冷,但稳。
往占星院走。风卷着灰扑脸,我趴他背上,听他心跳——一下,一下,慢慢和星核的跳动合了拍,像老歌的节拍。
快到山门时,我轻声叫他:“谢止。”
“嗯。”
“梦里那人……穿白衣服的。星主把主核给了他。”
谢止没停步。
“你说,”我贴着他脖子,声音轻得像呼吸,“他后来……活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