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像一块厚重的天鹅绒,轻轻盖在海面上。那艘船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等着我们。谢止的剑还指着海面,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指尖有些发抖。他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在祈祷:“如果现在退缩,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他在等我说话。
我抬手按住胸口,那里有一颗星核,正一下一下地跳着,像是被什么遥远的东西呼唤着。阿灼站在我身边,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古玉,手指一直没松开。他的眼睛亮亮的,像烧到最后也不肯灭的火苗。
“谢止。”我轻声叫他,风把我的声音带得很远,“劈开镜渊吧。”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我心口的位置。那一瞬间,我们谁都没说话——但他懂了。我不是想逃,而是要走进命运里去。
桑宁立刻蹲下,手指在沙地上快速划动,一道道符文像花一样绽放开来。一张张符纸飘起来,像白鸽落在残破的石柱上。阿灼咬了咬嘴唇,忽然把玉佩递到我手里。
“用这个吗?”
我点点头。他的手有点抖,但还是坚定地把玉佩放进了我掌心。就在接触的刹那,玉佩上的火焰纹路突然亮了起来,变得滚烫,好像里面沉睡的灵魂被唤醒了。
谢止收剑入鞘,转身站到我身后。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将剑刺进地面。寒气顺着剑身蔓延而出,像银色的藤蔓钻进沙子里,一路朝着海底那座倒悬宫殿的中心爬去。
“镜渊在下面。”他低声说,“只有用命格做引子,才能打开它。”
我闭上眼,把玉佩贴在心口。星核猛地一震,剧烈的疼痛让我弯下腰,一口鲜血咳了出来,洒在玉佩上。血珠顺着红绳滑落,渗进沙地,却没有消失,反而泛起一圈幽蓝的光,像是黑夜在呼吸。
桑宁念起咒语,符阵忽然亮了,像星星连成了环。阿灼扶住我的手臂,掌心暖暖的,像小时候围炉说话的感觉。
“撑住。”他说,声音不再冷冰冰的,反而很温柔。
轰——!
冰线炸裂,地面裂开一道深缝。蓝色的光从底下涌出来,像是有星星在深渊里慢慢眨着眼睛。裂缝越裂越宽,中间浮出一面虚影——不像镜子也不像水,倒像是液态的水银做成的墙,晃动着模糊的影像。
谢止扶我站起来,长剑横在胸前。
“准备好了吗?”
我擦掉嘴角的血,轻轻点头。
他挥剑斩下。
剑尖碰到那面“镜子”的瞬间,没有声音,可整个天地都颤了一下。水银般的表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一道细缝缓缓张开。里面不是黑暗,而是流动的光影——古老的殿堂高高悬挂着星图,一个身穿星官长袍的人背对着我们站着。
星主。
我喉咙一紧。那是三百年前的画面。
画面忽然变了:大火冲天,外面喊杀声一片。那人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把一颗发光的核心按进胸口,又猛地抽出来——那东西在他掌心跳了几下,化作流光四散,其中一缕,穿越时空,直直射向我。
“他在封印星核。”桑宁小声说,“他没死,只是把力量转移了。”
话音刚落,殿门轰地打开。一个黑影冲进来,手里握着短刀。他扑向星主背后,一刀刺穿心脏。
星主倒下的时候,脸终于露了出来。
我呼吸一滞。
那张脸……竟然和我在铜镜里看到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黑影拔出刀,刀尖滴下一滴微光,仿佛吸走了所有的星核之力。他慢慢摘下面具——是神父的脸,但更年轻,眼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喜悦。
“你逃不掉的。”他对空气轻笑,“星轨已断,命轮重铸。下一世,我就是你。”
画面突然扭曲。黑影猛地抬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身,目光穿透镜面——直直看向我!
紧接着,一只枯瘦如夜的手从镜中伸出来,五指如钩,直抓我的心!
谢止横剑一挡!
“铛——”
金属相撞的声音刺耳极了,震得人耳朵发痛。那只手被弹开一点,可谢止的剑身上已经裂开一道细纹,从剑刃一直延伸到剑柄。
他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
“退后!”他一把将我推开。
我不肯退。星核烫得像要烧穿我的皮肤,但它在说话——不是预言,而是回声,像是风吹了三百年才传到我耳边的低语:
“他没死,他在等你完成。”
我猛地睁开眼。
镜中的画面又变了。星主没死,他的意识缩进了主核,藏在时空的裂缝里。神父只是偷了点残余力量,成了个“代行者”。真正的星主,一直站在命运的尽头,等着一个能接住他意志的人。
等我。
“我不是容器。”我低声说,“我是……接引者。”
谢止再次挥剑,逼退那只黑手。他喘得很厉害,左臂旧伤裂开,血顺着袖子流下来。剑上的裂纹已经爬到了护手,再下一击,可能就会断。
“别再看了。”他咬牙,“快关掉它!”
“不能关。”我摇头,“如果现在停下,我们就永远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命运。”
我伸手,把玉佩按在镜面上。
“阿灼,帮帮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手掌覆上我的手背,一股暖流般的火之灵力注入体内。玉佩上的火焰纹越来越亮,像太阳一样灼热,镜面剧烈震动。
画面再闪——星主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并不是封印星核,而是在写命运。
他用星核当笔,一笔一划改写轨迹,就像在重写天书。每改一次,就有一道命火熄灭,换来一线生机。
那是替死之术。
我浑身一颤。
原来谢止能一次次逃过劫难,不是因为他强,而是因为我每一次改命,都是用自己的命替他挡灾。他的活着,是用我的生命换来的。
星核剧烈跳动,像在哭。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声音有点抖。
没人回答。只有镜中的星主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快走。
大地猛地晃动。桑宁的符阵一角炸开,他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
“黑船动了。”阿灼回头看了一眼海岸。
海面上,三艘黑船正缓缓靠岸。灰袍人站在船头,袖口破碎的星徽在蓝光下闪着冷银。
谢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还是留?”
我盯着镜中的裂缝,心跳和星核同步跳动。
“再给我三秒。”
我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镜面上。星核的光轰然爆发,玉佩碎成两半,火焰纹化作流火,钻进镜中。
画面最后一次闪现——星主缓缓抬起手,指向我,嘴型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你就是命。”
镜面轰然碎裂!
蓝光冲天而起,冲击波把我们都掀翻在地。我跌进谢止怀里,他手臂一软,剑差点脱手。我伸手去抓,指尖碰到剑柄——却发现裂纹已经贯穿整把剑,像死神写下的句号。
他撑着剑想站起来,剑“咔”地又裂了一寸,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
桑宁挣扎着起身,迅速收拢剩下的符纸。阿灼把我拉起来,手心全是冷汗。
“还能走吗?”他问。
我点头,胸口却空落落的。星核还在跳,但节奏变了——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种温柔的牵引。
谢止终于站直了,把剑插进地面支撑身体。他抬头看我,白袍染血,脸色苍白如月,可眼神一点都没动摇。
“别信它说的。”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你不是容器,不是接引者,也不是谁的延续。”
他顿了顿,剑尖轻轻颤着,像风中最后一缕火光。
“你是星渊本身。”
风吹起细沙,吹散了最后一丝雾气。黑船离岸只剩百步,灰袍人缓缓抬起手。
我站在裂开的深渊边缘,脚下是无尽蓝光,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心口的星核轻轻一跳。
像一颗火种,终于找到了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