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深渊的裂缝里卷上来,带着碎冰和点点幽蓝的光,像传说里那种古老的寒霜之气。我被谢止猛地一拉,膝盖狠狠磕在冻土上,手撑进雪里才没摔趴下。嘴里还有股铁锈味,心口那颗星核跳得乱七八糟,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风雪深处拉。
“别停下。”谢止声音沙哑得像铁片摩擦,他的剑插在冰缝里,左臂几乎抬不起来,整个人都靠右肩撑着我。每走一步,雪地上就拖出一道血痕,红得刺眼,像冬天的荆棘开在白布上。
桑宁跪在地上,指尖轻轻划过三张符纸边缘,符纸忽然自己燃起来,青色火焰腾空而起,织成一层薄雾般的屏障,像月光做的纱帘,把我们围在里面。阿灼一掌按进雪堆,热浪顺着地面蔓延,融出一个小坑。我们赶紧缩进去,外面狂风正把天边的积雪卷成一面巨大的冰墙,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再不出去,我们就得埋这儿了。”阿灼抹了把脸上的雪水,手心还冒着热气,像炉子里没熄的炭。
我靠着坑壁喘气,抬手按了按胸口。星核轻轻震了一下,好像回应什么。突然,一声狼叫撕破风雪——不是普通的狼叫,低得像地底在震动,听得人牙根发酸。
“不对。”桑宁猛地抬头,“那些狼……在绕圈。”
顺着她目光看去,风雪中隐约有条深沟,几只冰狼围着打转,眼睛泛着蓝光,却不敢跳进去。沟底好像有个人,在雪里挣扎着往前爬。
阿灼刚要起身,桑宁一把按住他:“等等。它们不是在追她——是在赶她,往我们这边赶。”
我闭上眼,手指轻轻碰了碰眉心。星核微微一颤,眼前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一个灰袍身影站在风雪中,手里捧着一块发光的碎片。下一秒,那背影竟变成了我自己。
“她和我……命连着。”我睁开眼,低声说,“生死同命。”
谢止冷笑一声,没说话,只是把剑从冰里拔出来,横放在膝盖上。他左臂的血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冰珠,右手却稳得像石头。
“要是陷阱,我就斩了这因果。”
我们贴着雪坡悄悄往前挪,寒风刮得耳朵生疼。到了沟边,那女孩终于抬起头——脸上有血,嘴唇发紫,嘴角却扬起一个冷冷的笑。她抬手在空中一划,指尖破了,血珠飞出去,在空中炸成一圈金色的火纹。
冰狼全都后退,像是见了天敌。
“我不是逃。”她的声音像风吹铃铛,清冷又脆,“我是来找你们的。”
她叫琉音,说是北境巫族最后的传人。三百年前那一夜,全族被灭,只有她藏在地洞里活了下来。她说她能感应到星核碎片的位置,因为她们的血脉里流着同样的“星誓”——一种古老的契约,用血唤醒,用魂连接。
阿灼盯着她看了好久:“神父的人刚走不远,你现在出现,怎么证明你不是他们派来的?”
琉音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一块骨牌,上面刻着星纹,竟然和我发簪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她咬破手指,血滴上去,骨牌闪了道光,浮现出几个古字:“星火不灭,血脉相引。”
桑宁念了句咒语,点燃一张验谎符。火光一开始显示“真言无伪”,可眨眼间,火焰歪了,一道黑线像蛇一样缠上她手指。
她皱眉,掐灭了符。
“她说的是真的。”她看着我,“但她的命里带着劫数,黑线缠心——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七天。”
我摸了摸心口,星核又震了一下,好像认得她。我想说我相信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三百年前那次背叛,也是从一句“我来帮你”开始的。
谢止慢慢站起来,剑尖点地:“带路。拿到碎片,一起走。拿不到——”
他抬眼,眼神冷得像极地的冰,“我就让你和这风雪一起埋了。”
琉音点点头,居然笑了:“好。”
她走在前面,脚步轻得像没踩雪。我们穿过一道道冰脊,风小了些,可寒意更重了。谢止走得越来越慢,好几次差点摔倒,都是靠剑撑着才站起来,一声不吭。
“你还行吗?”我小声问。
他摇头:“别管我。你心口的星核,还在跳吗?”
我点头:“越来越快,像在催我。”
终于,琉音停下了。她指着脚下:“就在下面,百丈冰渊。只有巫族的血,才能打开封印。”
她割开手掌,血落在冰上。刹那间,冰面裂开细纹,浮现出一幅星图——和我在古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她低声念咒,声音像古琴轻拨,冰层开始震动。
我蹲下,手贴在冰上。星核突然发烫,眼前的画面又来了——一个女人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婴儿,把一块发光的碎片塞进襁褓。她抬头望着天空,没出声,可我却听懂了:
“活下去。”
画面消失了,我喘着气,手还在抖。
“拿到了。”谢止突然说。
冰心裂开一道缝,一块拇指大的晶石缓缓升起,表面结霜,里面的光和我心口的星核一模一样,像一对双生月亮。
桑宁悄悄弹出一张符,贴在晶石边上——是追踪符,只要离开她三步就会自燃。
琉音伸手要拿,谢止剑锋一横,拦住了。
“我来。”我把碎片握进手心。
就在碰到的瞬间,大地猛地一震。
“不是我!”琉音脸色变了,“机关不是我开的!”
头顶的雪山轰然崩塌,雪浪像墙一样砸下来。阿灼大吼一声,掌心喷出火柱,冲天而起,炸开一片空隙,暂时挡住雪崩。桑宁甩出绳索,缠住琉音和阿灼,三人飞快后退。
我转身要跑,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向冰缝。
谢止扑过来抱住我,剑掉了,双手死死抠住冰边。我们一起掉了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他把我护在下面,背撞上冰壁时,我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他喉咙里哼了一声,吐出的气息带着血雾,可手臂还是紧紧箍着我,一点没松。
星核还在跳。
昏迷前最后一秒,我看见他睁着眼,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没声音。
但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别松手。
雪还在塌,冰渊深处传来沉闷的响动,像是有什么沉睡千年的东西,正在慢慢醒来。
谢止的手指,一点点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