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穹顶下,细碎的星光像撒落的银粉,轻轻洒在冰廊深处,仿佛整条通道都被月光织成的薄纱笼罩着。我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腕,心口那颗星核忽然轻轻一颤,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幽蓝色的光顺着血脉悄悄蔓延开来。
谢止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从一场极冷的梦里挣扎着醒来。他手指微微动了动,慢慢撑起身子。冰壁上那道用血画出的符文开始发光,淡金色的光线像藤蔓一样沿着冰面往上爬,渐渐勾勒出头顶倒悬宫殿的轮廓——那是一座由星辰和冰雪铸成的圣殿,尖塔像琴弦横跨天际。
门上的星轨纹路轻轻响了起来,和我胸口的星核像是在呼应,心跳都变得同步了。
“还能走吗?”我贴着他发抖的背小声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雪上。
他没说话,只是把我往上扶了扶,然后跪着往前爬。冰面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像极了朝圣的人在雪地里一步步前行。我伸手摸了摸他肩膀,血已经凝固成霜,硬邦邦地嵌在衣服里,可还能感觉到一丝余温。
“往东。”我闭上眼,星核在我胸口缓缓转动,像在推演命运的星图,最后吐出两个字,“东边。”
他点点头,扶着我站起来,拄着剑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长剑点在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冰廊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地上长着透明的尖刺,像冰里长出的牙齿,冷冽又干净,像是古老神殿里的守卫。
我趴在他背上,手指搭在他脉搏上,跳得慢,但很稳,像老钟楼里的铜钟,一声一声,从不停歇。
“往左一点。”我低声提醒。
他轻轻挪了半步,剑尖划过冰面,发出一声轻响。一根魂刺微微颤了颤,像被惊到的蝴蝶翅膀,最后还是没动。
走到一半,他左臂突然一抖,鲜血从袖口渗出来,滴在冰刺上。就在那一瞬间,整条走廊的魂刺全都亮了起来!银色的光像蛇一样游走,整个禁制都被唤醒了。
我的眼前猛地一黑,突然看到一幅画面——我躺在占星台上,春分那天,嘴角流血,染红了白衣。谢止跪在我身边,手里握着断剑,眼神碎得像星河崩裂。我想喊他,却发不出声音。
“阿沅。”他突然在我背上叫我,声音沙哑,却温柔得让人心颤,“睁开眼。”
那一刻,我听见了。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星核之主”,也不是什么命运钥匙,只是“阿沅”——像春风拂过山谷,像晨露落在花瓣上。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幻象瞬间碎裂。他还在走,呼吸沉重,却一步也没停。
“再往前两步,停。”我说。
他照做。魂刺的光慢慢暗下去,像风归于平静。
终于到了尽头。一座祭坛静静立着,中央漂浮着一块星核碎片,被一圈流转的光阵托着,像星星挂在银河中央。我刚想说话,眼角忽然瞥见旁边冰柱后有人影一闪。
阿灼和桑宁从另一条路走来,脸色苍白,头发上都是雪,像是刚穿过暴风雪。他们身后,琉音缓缓出现,脚步轻得没有一点声音,仿佛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桑宁抬手,三张符纸无声贴在四角,燃起青白色的火,像月光凝成的火焰,围成半圈,安静又庄严。
“怎么了?”我问。
她没回答,只看了琉音一眼,眼神深得像古井。
琉音却笑了,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像风铃轻晃:“你们不是要拿回碎片吗?还等什么?”
谢止没动,剑尖还点着冰面,但我能感觉到他背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别过去。”我贴着他耳朵小声说,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廓。
她又往前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光阵中的碎片时,桑宁的符火突然暴涨,把她整个人吞了进去。她没挣扎,反而仰头笑了,声音清冷,却像是隔着一层水,听不真切。
“你们真以为她是来帮你们的?”她突然指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和嘲讽,“她早就该死了——三百年前,就该埋在那场雪里。”
我胸口的星核猛地一烫,像被针扎了一下。眼前突然闪出画面——一个女人跪在雪地里,把一个婴儿塞进我怀里,血从她胸口流下来,滴在我手上,温热得像春天的溪水。
那不是我。
可星核在震,震得我心口发麻,好像在回应一段被遗忘的誓言。
“你是谁?”我问。
她转过头,眼睛已经变成全黑的,像没有星星的夜空。“神父说,集齐碎片,就能唤醒真正的星主。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她袖子里滑出一块黑色碎片,和我们在海市蜃楼见过的一模一样,但更暗,像是把光都吸走了。
“你不是巫族。”我说。
“巫族早就没了。”她冷笑,“我是用你母亲的血造出来的,就为了把你引到这里。你以为你能看见未来?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别人写好的剧本。”
谢止慢慢把我放下,站到我面前。剑还拖在地上,但手已经死死握住剑柄,指节发白。
“你说我们活不了。”他声音低低的,像远处滚过的雷,“那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她盯着我们,忽然抬手,黑核碎片缓缓升起,和光阵里的星核碎片遥遥相对。两股力量一碰,整座冰宫都轻轻颤了一下,像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眼。
阿灼往前一步,掌心跳出一团赤红的火焰,像寒夜里盛开的玫瑰;桑宁又掏出三张符纸,全都对准她,符火像守护的翅膀。
“你们以为能拦住我?”她笑,“没有我,你们连门都进不来。没有我,你们连碎片在哪都不知道。你们走的每一步,都是我铺的路。”
我摸了摸胸口,星核还在跳,但不再是警告,而是在回应——它和那黑核产生了共鸣,像两颗心在同一个旋律里跳动。
“你说我是容器。”我直视她的眼睛,“那你呢?你连容器都不是。你只是个回音,一段被人操控的旧录音。”
她脸色变了。
谢止上前一步,终于把剑举了起来,剑锋像凝结的月光,直指她心脏。
“现在。”我轻声说,“她动不了了。”
桑宁的符火猛地收紧,像银色的网把她困住。她想退,脚下的冰却已经冻得像铁一样硬。阿灼的火墙从两边合拢,金红色的火焰像翅膀,把她夹在中间。
“你们杀不了我。”她咬牙,“只要碎片还在,我就不会死。”
“我们不需要杀你。”我轻声说,“我们只要拿回属于我们的光。”
我往前走了一步,谢止想拦我,我摇头。这一段路,必须我自己走完。
星核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胸口。我伸手,穿过光阵,指尖刚碰到碎片,它就像小鸟归巢一样,轻轻落进我掌心。
整座冰宫剧烈震动,穹顶洒下无数碎光,像星星坠落人间。
她尖叫一声,黑核碎片“砰”地炸开,化作黑雾消散。她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像被抽走了魂。
“你……你怎么敢……”她死死盯着我,眼睛一点点失去光彩。
我没看她,只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它贴上我心口的星核,像两块拼图终于合上,发出柔和的共鸣。
谢止站在我身边,剑还没收。阿灼的火熄了,桑宁收了符纸,可谁都没放松。
“她还活着。”阿灼说。
我点头。她靠在冰柱上,呼吸微弱,眼神空洞,像风雪里熄灭的灯。
“但她已经不是‘她’了。”我说,“她只是记忆的残影,一段被遗忘的回声。”
谢止低头看我,声音沙哑:“你刚才看到的画面……还记得吗?”
我点头:“那是我母亲。她没死在三百年前。她活到了生下我的那天。”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覆在我握着碎片的手上。他的手很冷,但掌心的血是热的,黏在我皮肤上,像一颗不肯冷却的心。
祭坛的光阵慢慢暗了下去,东边的冰墙裂开一道缝,透进一缕微光,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洒在雪地上。
“走吧。”我说。
他点头,背又弯下来。我爬上他的背,碎片贴在心口,和星核一起跳动,像两颗心在风雪中相依。
阿灼和桑宁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琉音瘫在冰上,没人回头。
我们朝着那道裂缝走去,外面风雪还在下,但已经没那么冷了。
谢止刚要迈步,我忽然按住他肩膀。
“等等。”
他停下。
我回头看。
她还坐在那里,低着头,长发遮脸。可她的指尖,正一下一下,在冰面上画着——
一道星轨。
和我心口的纹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