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之上,那条星河般的光带还在缓缓流动,像是把整片夜空都倒映在了湖心。琉音笑了,笑得轻轻的,像风吹铃铛一样清脆。她的手指慢慢沉进冰里,仿佛探进了一池静谧的湖水。黑色的雾气从水面升起,像藤蔓一样缠上她的手腕,顺着手臂爬上来,可那黑雾里,却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是夜晚的裙摆撒满了碎钻。
阿灼刚想冲过去,黑雾突然翻滚起来,化作一条暗索,猛地缠住她的脖子,狠狠往后一拉。她还来不及喊出声,脚下的冰面“轰”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张开,底下幽光闪烁,仿佛有谁在黑暗深处低语。
谢止的剑已经出鞘,寒光划破黑雾,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剑身撞上冰壁,发出一声清冷的哀鸣。他左臂的旧伤崩裂,鲜血滴落在星核碎片上,那光芒轻轻一颤,像被惊扰的蝶翼,忽明忽暗。
我按住胸口,星核烫得像融化的金子,脉动和心跳连成一片。还没来得及说话,琉音已经退到了裂缝边缘。她半边身子几乎透明,骨骼像是水晶雕出来的,上面布满星核的纹路,夹杂着漆黑的裂痕,就像一件被摔碎又勉强拼好的宝物,美得让人心疼。
“只剩三十秒。”我咬破嘴唇,血滴落在星核上,刹那间火光冲天,像是点燃了沉睡的星辰,“改命——救阿灼。”
喉咙一甜,我咳出一口血,血里竟然浮着点点星光,像星尘混进了凡人的血。星核表面裂开细纹,像琉璃被轻轻敲了一下,裂痕蔓延,却依旧闪着光。
桑宁没说话,只是把最后三张符纸甩出去,钉在深渊四角。符纸燃起青白色的火焰,像月光凝成的霜火,干净又迅速,烧掉了周围的阴气。她脸色苍白,靠着冰柱站着,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可她还是站得笔直,像守夜的最后一盏灯。
“别下去。”我冲谢止喊。
他没回应,直接跳进了深渊。黑雾翻腾,像冥河的水缠住阿灼的手脚,要把她拖进无光的深处。她闭着眼,脸色惨白,体内的火光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闪烁,像快要熄灭的炭火。
谢止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左臂抬不起来。他单膝跪地,用剑撑住身体,抬头看向我,眼神坚定得像钉子。
我闭上眼,星核的光在体内奔涌,眼前浮现出一条命途——左走三步,阿灼心口前会有一道黑影,那是死气凝聚的地方。
“左三步,斩心影。”我低声说,血从嘴角滑落,在冰上开出一朵朵红花。
他动了。一步,两步,黑雾扑面而来,他挥剑如风,第三步落地,剑光横扫。一道黑影从阿灼胸口被斩出,像断线的木偶,瞬间化成灰烬,随风飘散。
阿灼身子一软,往下坠。谢止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可脚下的冰突然塌了,整个人往下掉。我猛地睁眼,星核的裂纹又深了一分,剧痛像刀子割进灵魂,眼前一黑。
“谢止!”我撕心裂肺地喊。
他一只手紧紧抱着阿灼,另一只手死死抠住裂缝边缘,指节白得像冰雕。黑雾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手臂,一点点往心脏爬。
桑宁的符火快烧完了,噼啪作响,像是最后的低语。我扑到裂缝边,跪在地上,拼命伸出手。
“抓住!”我吼得声音都哑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右手突然松开,用尽力气把阿灼推给我。我拼了命拽住她,把她拖了上来。她浑身冰冷,呼吸微弱,火种的光几乎看不见了。
我掀开她的衣领,把星核贴在她心口。它烫得像太阳,裂纹里光芒跳动,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呼唤。
“你曾经燃烧过的每一寸光,我都记得。”我贴着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发抖,却温柔得像春天的风。
星核的光慢慢渗进去,她胸口的火苗轻轻一颤,终于,微弱却坚定地亮了起来。
谢止还挂在深渊边上,黑雾缠着他的手腕,越收越紧。我想去拉他,胸口一阵剧痛,差点栽下去。
“别管我。”他声音沙哑,像风吹过破旧的石碑,“带她走。”
“闭嘴。”我抹掉嘴角的血,重新按紧星核,“还没完呢。”
我低头看阿灼,她的脸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火种稳住了,虽然微弱,但像寒夜里的一盏小灯,不肯熄灭。
我抬头,看见琉音站在祭坛另一头,胸口裂开,一颗黑色的核嵌在血肉里,正和我心口的星核共鸣,疼得像有人拿刀一片片割我的骨头。
她看着我,眼里没有光,只有一片空洞。
“你说你是母亲的血造出来的?”我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还在抖,“那你听听——你的心跳,像谁?”
她愣住了。
“你不是容器,也不是回音。”我往前走了一步,星核的裂纹又扩大,疼得像潮水一样涌来,“你是被抛弃的祭品。神父想要的是完整的星主,而你,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她猛地抬手,黑核直冲我心口。两股力量撞在一起,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嘴里鲜血直涌。
谢止趁机翻身而上,剑横在身前,喘得像风箱。左臂已经废了,垂在身侧,血一滴一滴落在冰上,像暗红的梅花。
“你杀不死我。”她的声音变了,像是很多人在同时低语,“只要碎片还在,我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们不需要杀你。”我撑着地面站起来,星核贴在胸口,光越来越弱,但还没灭,“我们只想——拿回属于我们的光。”
谢止出手了。他像一阵风冲出去,剑光从侧面斜斩,精准地切断了黑核和星核之间的连接线。一声尖啸划破寂静,像是灵魂被撕裂。
琉音身子一晃,半边身体塌了下去,像沙堆的塔倒了。她倒在地上,眼睛睁着,却没有神采。
阿灼在我怀里轻轻颤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
“火种……稳住了。”桑宁靠在柱子边,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
我低头看,那点火光不再摇晃,安静地跳动着,像初升的太阳。
谢止走回来,剑拄在地上,喘得厉害。他看看我,看看阿灼,最后看向琉音。
她躺在祭坛边缘,黑核碎了,半神的身体正一点点崩解,像沙雕遇上潮水,慢慢消失在风雪里。
“她还活着。”阿灼睁开眼,声音很轻,“但……已经不是她了。”
我点点头。
谢止弯下腰扶我。我腿软,靠着他才站稳。星核还在裂,疼一阵阵传来,但还能走。
风雪从外面灌进来,冰宫的裂缝越来越大。我们四个人站在废墟边上,安静得像四座雕像。
桑宁的符火熄了,最后一张符纸飘落在雪地,边缘焦黑,没烧完。
阿灼的手轻轻覆上我的手腕,火种的光透过皮肤,暖暖的,像春天的小溪。
谢止的剑还在滴血,一滴,一滴,落在冰上,声音很轻,像钟摆,记录着劫后余生。
我摸了摸胸口,星核的裂纹没再扩大,跳得慢,但有力。
“还能走吗?”谢止问。
我看他一眼,又看看阿灼,最后回头。
琉音的手指还在动,一下,一下,在冰面上轻轻画着。
还是那条星轨。
和我心口的纹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