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撒在空中的碎银，轻轻飘着，落在冰宫残破的墙壁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霜。灰蒙蒙的天底下，这座废墟像是被世界遗忘的神殿，孤零零地立着。断裂的塔尖挂着长长的冰棱，像凝固的眼泪，在微弱的光里闪出淡淡的彩虹。
谢止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腕，他的手很暖，像是春天刚化开的小溪，温温柔柔地流进我心里。他把我背起来的时候，动作特别轻，好像怕弄疼我，可我贴在他背上，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渗出来，洇湿了他的衣服。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点红，像雪地里开了一朵又一朵凋谢的花。
“前面……东边三丈，有扇门。”我靠在他肩上，胸口的星核跳得越来越慢，像天快亮时快要熄灭的蜡烛。
他低低“嗯”了一声，剑尖轻轻点地，划出一道银色的痕迹，像命运悄悄被牵动。脚下的冰开始发出细微的响声，空气也变得黏稠，连星核的光都缩成指尖一粒小光点，像快灭的星星。
桑宁把阿灼交给我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最后一张符纸放进我手心。那符纸一开始暖暖的，像阳光照在皮肤上，可转眼就凉了，像一段记忆被悄悄封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风雪里，身影单薄得像一张旧画，可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不肯断的弦。
谢止没回头，背着我继续往前走。阿灼缩在我肩头，冷得几乎没知觉了，可他的手指还死死攥着我的衣角，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回家的路。
忽然，冰面裂开一道口子，黑得看不见底。谢止咬着牙跳下去，落地时膝盖一弯，我听见他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响，像冬天压满雪的树枝快要折断。
“你还撑得住吗？”我贴着他耳朵小声问。
“能。”他声音哑哑的，却像钟声一样坚定，“别闭眼。”
我闭上眼，星核微微发烫，眼前浮现出前方的画面——三根黑色的石柱呈半圆排列，柱子上爬着像心跳一样的暗纹。中间那根柱子上锁着一个人，胸口的火光微弱得像快烧完的炭。
“阿灼……在中间那根。”我轻声说。
谢止抬头看了一眼，眼神还是冷的，可那冷里藏着一股谁也挡不住的决心。他把我轻轻放下，让我靠着墙坐好，把剑换到左手，低声说：“别动。”然后一步步走了出去。
那石柱像是活的，黑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蠕动。谢止一剑砍下去，冰渣四溅，可那黑纹缩了一下，又立刻长回来，像黑暗在低声笑着重生。他右肋的血顺着腰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靴子，每一步都像用血在冰上写诗。
我伸手按住胸口，星核烫得像要烧起来。我咬破指尖，让血滴在冰上，用血画出残缺的星图，声音轻得像梦话：“你还记得吗？那天你说，要烧了天机阁。”
没人回答。
我又添了一笔，血珠凝成一点红，像星星落在雪原上。
“你说，火够旺的话，连命运都能烧出裂痕。”
突然，阿灼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在梦里找什么东西。紧接着，他胸口那点火光猛地跳了一下，像快灭的炭被风吹旺了。
“烧了它！”他猛地睁眼，吼声像打雷，震得冰壁簌簌掉雪。
火焰从他胸口炸开，顺着锁住他的黑链一路烧上去，链条“噼啪”断裂，化成灰飘散。他一脚踹断石柱，冲了出来，身子还在抖，可拳头攥得死紧，像握住了重新活一次的承诺。
谢止回头看我，我冲他轻轻点头。他转身站定，剑横在胸前：“走。”
刚迈出一步，地面突然剧烈晃动，我们三个全被掀翻。我撑着手爬起来，抬头一看——琉音站在祭坛中央，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撑开，皮肤下浮出黑色的火焰纹路，星核的光在她骨头里流动，像刻进血肉的诅咒。
她抬了抬手，谢止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甩出去，重重撞在冰墙上。剑脱手飞出，插进冰缝里，寒光还在闪。
“你们……不该回来。”她的声音像是从很多地方同时传来，像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低语。
阿灼怒吼着冲上去，一拳砸向她脸。火光和黑焰撞在一起，空气都焦了。他被打飞，摔在我脚边，嘴角流血，却还是摇摇晃晃站起来，挡在我前面。
“你不是她。”我说。
琉音转过头，眼睛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你也快了。”她冷笑，“等星核碎光，你就跟我一起，什么也不剩。”
我按住胸口，星核的裂纹更深了，疼得像刀割，可我还是死死按着，任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在冰上。
“你的痛，我也感觉得到。”我轻声说。
话音刚落，星核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像潮水一样冲出去，撞在她身上。她身子一僵，黑焰晃了晃，像风里的蜡烛。
谢止抓住这瞬间，从冰缝里拔出剑，冲上去，一剑刺穿她左肩。没有血，只有黑雾涌出来，像无数冤魂在哭。
“走！”他大喊。
我们往后退，阿灼扶着我，谢止断后。桑宁的符阵还在，圈出一小片安全的地方，像被光护住的净土。她靠在柱子上，脸色白得像雪，手里符笔还在画，可笔画已经歪歪扭扭，像快灭的灯。
“撑不了多久……最多……三分钟。”她喘着气说。
我回头看琉音。她站在原地，肩上的剑还插着，可她不在乎。她慢慢抬手，把剑拔出来，扔在地上。然后，她的身体开始裂开，像古老的瓷器炸出纹路，黑缝里涌出浓雾。
雾气聚成一个人影——高高的，穿着长袍，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死死盯着我。
谢止一步跨到我前面，剑尖滴着血，寒光闪闪。
“只要我还站着，你就别想碰她。”
阿灼站在我左边，火焰重新燃起，烧焦了衣角，火光照亮他坚毅的侧脸。桑宁站在我右边，符纸微微发抖，最后一道光幕像薄纱一样轻轻摇晃。
我靠在谢止背上，星核的光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一圈淡淡的晕，可它还在跳——一下，一下，像不肯熄灭的火种，像不肯停下的心跳。
那黑影缓缓抬起手，指向我。
谢止往前一步，剑横在身前，像一面盾。
阿灼低吼，拳头燃起烈火，像太阳刚升起。
桑宁的符纸终于化成灰，火光一闪，灭了。
可我们，谁也没有后退。
风从深渊深处吹来，卷着冰屑和灰烬，像一首古老的挽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星核的跳动，渐渐合在一起，像两颗星星在黑暗里重逢。
谢止的剑尖，血珠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冰上，绽开如红梅。
火光映在他侧脸，轻轻一跳，像希望，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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