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的怀抱温暖得近乎滚烫，像冬日里烧得正旺的炉火，驱散着萧彻身上、乃至骨髓里透出的寒意。那坚冰般的僵硬，在这持续不断的暖意包裹下，终究是无可奈何地消融了。紧绷的脊背放松，垂落的手臂不再试图挣扎，最终，那冰凉的额头抵在温热的颈窝——一个全然交付的姿态。
蓝曦臣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蹭着萧彻冰凉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我在”的承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细微的变化：那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疲惫；紧贴着他胸膛的心跳，也从最初的惊悸慌乱，慢慢沉缓下来，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虚脱感。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油灯的火焰跳跃着，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长、融合，投在斑驳的墙上，仿佛一幅无声的壁画。屋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只剩下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盏茶，也许更久。蓝曦臣感觉到颈窝处的重量沉了一些，萧彻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倦意。但他并未睡着，蓝曦臣能感觉到他抵着自己颈窝的额角，那细微的肌肉并未完全放松。
“先生……”蓝曦臣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息拂过萧彻耳畔，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好些了吗？”
怀中人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几息，萧彻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额头在蓝曦臣的颈窝蹭了蹭，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确认气息的动作。一个极其微小、却带着明确意味的肯定。
蓝曦臣的心又软了几分。他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只手掌依旧覆在萧彻的后心，隔着薄薄的中衣，能感受到对方清瘦的肩胛骨和微凉的体温。他缓缓地、带着安抚的力道，在那片微凉的背脊上轻轻摩挲，从紧绷的肩胛，顺着脊柱的线条，一路向下，再回到肩头。动作轻柔而规律，如同抚慰受惊的幼兽，也像是在无声地熨平那些看不见的褶皱与伤痛。
萧彻的身体在他手掌的安抚下，彻底松弛下来。那一直强撑着的、属于“鹤川先生”或“惊鸿剑”的坚硬外壳，在这个只属于两人的、昏暗温暖的角落，终于完全卸下。他甚至无意识地往蓝曦臣的怀里又贴近了些，将身体更多的重量交付出去，寻找着更舒适也更温暖的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远比之前的回握更让蓝曦臣心头发烫。
“那藤术……”蓝曦臣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再是为了追问秘密，而是想要分担那份沉重，“是南疆‘枯木逢春’的禁术？” 他并非全然不知，蓝氏藏书浩瀚，对南疆秘闻也有所涉猎。那洞中藤蔓诡异而强大的生命力，透着邪异的气息，绝非正道所为。
萧彻的身体在他怀中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他没有抬头，声音闷在蓝曦臣的颈窝处，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嗯。早年……机缘巧合，学过一点皮毛。” 他顿了顿，似乎想轻描淡写带过，但那沉重的疲惫感让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风流戏谑，“代价不小，非万不得已……不会用。” 这已是极大的坦诚。他没有解释“机缘巧合”是什么，也没有说“代价”具体为何，但蓝曦臣已然明白。那代价，或许就是此刻他怀中这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疲惫，以及那眼中挥之不去的荒芜。
“金光瑶……”蓝曦臣念出这个名字，胸口依旧会泛起一阵熟悉的钝痛，但此刻，这痛楚之外，更多的是冰冷的愤怒。他拥着萧彻的手臂收紧了些，仿佛要将他与那肮脏的过往彻底隔绝，“他的心腹旧部，竟还藏着这等人物，操蛊控藤……所图非小。‘大计’……先生以为，会是何物？” 他将问题抛给萧彻，并非自己不能思考，而是想将他从那片自我厌弃的泥沼中拉出来，让他重新成为那个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萧鹤川。
果然，提到正事，萧彻的精神似乎被强行凝聚起一丝。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从蓝曦臣怀里抬起头，但蓝曦臣察觉到他动作中的一丝力不从心，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就这样说。”
萧彻顿住，最终放弃了起身。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额头依旧抵着蓝曦臣温热的颈窝，声音却清晰了几分，带着惯有的冷静分析，尽管透着疲惫：“苏涉不过弃子，操蛊人是把刀。能同时驱使这两种人，且行事如此周密狠辣，背后之人，在兰陵根基极深，手段阴诡，且……极擅隐忍。” 他语速不快，字斟句酌，“‘大计’……结合金光瑶生前布局，无外乎颠覆仙门格局，攫取更大权柄。兰陵金氏……恐怕早已被蛀空大半，成了某些人借尸还魂的躯壳。”
蓝曦臣眼神一凛。萧彻的分析，与他心中最坏的猜想不谋而合。这感觉既沉重，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无论何时，萧彻总能看透迷雾，直指核心。
“线索虽断，但并非无迹可寻。”萧彻继续道，声音里恢复了一丝属于智者的锋芒，“操蛊人已死，但他所饲之蛊、所修之术，必有来处。南疆……或许该走一趟。” 他提到“南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似有忌惮，又似有某种不得不去的决然。
蓝曦臣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复杂，心猛地一沉。南疆……那对萧彻而言，恐怕并非什么善地。他想起那“代价不小”的禁术，想起萧彻此刻的虚弱。
“先生，”蓝曦臣打断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手掌在萧彻背上安抚地轻拍，“此事不急在一时。你……” 他想说“你需要休息”，但话到嘴边，看着怀中人苍白的侧脸，改成了更直接、也更符合他此刻心境的表达，“你需要我。”
这三个字，清晰而郑重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萧彻的身体再次细微地僵了一下。抵着蓝曦臣颈窝的额头似乎更用力了些。他沉默着，没有反驳。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承认——承认他此刻的脆弱，承认他需要蓝曦臣给予的这份温暖和支撑。
蓝曦臣心中酸软一片，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被萧彻远远保护、或是在其强大羽翼下被动承受守护的泽芜君了。他也能成为萧彻的依靠，哪怕只是在此刻，在这昏暗的油灯下，用怀抱和体温为他筑起一个短暂的避风港。
“先休息。”蓝曦臣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兰陵也好，南疆也罢，天大的事，也等明日再议。” 他微微低头，嘴唇几乎要碰到萧彻冰凉的额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守着你。”
怀中人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蓝曦臣感觉到萧彻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感觉不到，但颈窝处传来的那一点点的压力变化，却无比清晰地传递给了蓝曦臣。
蓝曦臣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有松开。他知道萧彻并未睡着，只是闭着眼，在他提供的温暖和安全感中，恢复着被洞中杀戮和禁术反噬耗损的心力。他能感觉到萧彻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均匀，身体的温度也在他持续的暖意传递下，终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而是有了一层温润的暖意覆盖其上。
夜更深了。油灯的火焰跳动着，光芒似乎也柔和了许多。蓝曦臣维持着这个姿势，背脊挺直，如同守护珍宝的磐石。手臂有些发麻，但他毫不在意。目光落在怀中人沉睡（或者说闭目养神）的侧脸上，那苍白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紧蹙的眉峰也终于舒展开来，透出一种难得的、卸下所有防备的安宁。
他看着萧彻垂落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阴影，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看着他因疲惫而显得格外脆弱的颈项。一种深沉而滚烫的情愫在他胸腔里激荡——是心疼，是守护，是占有，是理解，是想要抚平他所有过往伤痕的渴望。他知道萧彻的强大，更明白这强大背后深埋的痛楚。今夜，他触碰到了那坚硬外壳下最柔软、也最脆弱的部分，并被他允许靠近、依赖。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他心中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更深的怜惜。
藤影摇曳在灯下，将旧日伤痕无声地包裹。情丝如藤，在无声的暖意与心跳中，悄然缠绕入骨，缠绕得更加紧密、更加深入。蓝曦臣知道，前路凶险，兰陵的深水与南疆的迷雾都等待着他们。但此刻，他只想守护好怀中这片难得的宁静，用自己所有的温度，去暖热这颗历经风霜却依旧坚韧的灵魂。他低下头，一个极轻、极珍重的吻，如羽毛般，无声地落在了萧彻冰凉的发顶。
夜，还很长。但拥抱着彼此，便足以抵御世间所有寒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