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大剧院音乐厅的灯光暗了下来,观众席渐渐安静。杨樱玖坐在第五排中央,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节目单。这是佐藤健一的独奏音乐会,何颂宁作为特别嘉宾将在下半场演出《樱花雨》。
舞台上,佐藤健一鞠躬致意,在钢琴前坐下。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杨樱玖屏住了呼吸。曲子华丽而精准,每个音符都像被精心测量过,却缺少了何颂宁演奏时那种原始的情感冲击。
中场休息时,杨樱玖环顾四周。观众大多是音乐爱好者和业内人士,三三两两讨论着上半场的表现。她注意到前排有几个年轻女孩不断回头张望,窃窃私语。其中一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何颂宁在酒吧弹琴的照片。
"请问,"一个女孩突然凑过来,"你是何颂宁的女朋友吗?"
杨樱玖愣了一下:"你们是...?"
"粉丝!"女孩兴奋地说,"我们在网上看到他的视频,专门买票来看他演出的!"
杨樱玖勉强笑了笑。何颂宁的"粉丝"——这个概念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真实地提醒着她,他正在成为公众人物,而不再只是她的何颂宁。
下半场开始前,佐藤健一站在话筒前:"接下来,我很荣幸介绍一位特别的年轻人——何颂宁。他母亲二十年前是我在东京音乐学院的同学..."
杨樱玖坐直了身体。何颂宁从未提过这层关系。
何颂宁走上舞台,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看起来陌生而遥远。他向观众鞠躬,然后在钢琴前坐下。当《樱花雨》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杨樱玖的眼眶湿润了。无论听过多少次,这首曲子总能直达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演奏结束时,全场起立鼓掌。何颂宁鞠躬致意,目光扫过观众席,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他的视线终于与杨樱玖相遇时,嘴角微微上扬,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私密的微笑。
音乐会后,杨樱玖在后台入口等待。工作人员认出了她,带她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还没到休息室,她就听到了争执声——何颂宁和佐藤先生在用日语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杨樱玖停在拐角处,不想打扰。片刻后,门猛地打开,何颂宁大步走出来,脸色阴沉。看到杨樱玖,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演出很棒。"杨樱玖轻声说。
何颂宁摇摇头:"太僵硬了。在酒吧弹得更好。"
"为什么没告诉我佐藤先生是你母亲的同学?"
何颂宁的肩膀绷紧了:"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拉着她往外走,"我们回家吧。"
刚走出剧院,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们:"何颂宁!"
小雨穿着闪亮的短裙和高跟鞋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乐队成员。"太精彩了!"她一把抱住何颂宁,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会大放异彩!"
杨樱玖站在原地,手指掐进掌心。何颂宁尴尬地挣脱小雨的拥抱,回到杨樱玖身边。
"谢谢。"他简短地说,"我们正要回去。"
"等等!"小雨拦住他们,"音乐节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主办方在催答复了。"
何颂宁看了杨樱玖一眼:"我还在考虑。"
"别考虑了!"小雨又凑近一步,"这可是草莓音乐节!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樱玖一眼,"你不会是被什么...束缚住了吧?"
杨樱玖的血液瞬间沸腾,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何颂宁自己做决定。"
小雨挑了挑眉:"好吧,大明星。三天内给我答复。"她挥挥手,带着乐队成员离开了。
回家的出租车上,何颂宁和杨樱玖都沉默不语。窗外的霓虹灯在何颂宁侧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他看起来疲惫而遥远。
"你想去那个音乐节吗?"杨樱玖最终打破沉默。
何颂宁叹了口气:"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个机会,但..."
"但什么?"
"但我不想离开你。"他握住她的手,"尤其是现在,你正准备那个重要展览。"
杨樱玖胸口一阵发紧。陈墨的"边界之外"展览下周开幕,正好与伯克利面试同一天。她还没告诉何颂宁自己决定参加。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她轻声说。
何颂宁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转向窗外:"我们回家再谈。"
公寓里,何颂宁径直走向电子钢琴,开始弹奏一首激烈的新曲子。杨樱玖认出这是他最近常练习的《困兽》,但今晚的演奏更加狂野,几乎是发泄式的。
"佐藤先生和你吵什么?"杨樱玖在他停顿时问。
何颂宁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他想买断《樱花雨》的版权。"
"什么?"
"出价很高。"何颂宁苦笑,"说我不懂商业运作,会把这首曲子'浪费'掉。"
杨樱玖走到他身边:"你不能卖。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我知道。"何颂宁突然用力砸下一个和弦,钢琴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他有一点说对了——我不可能永远在酒吧弹琴。如果没有更好的机会..."
"伯克利就是机会。"杨樱玖脱口而出。
何颂宁猛地转过头:"我说过我不去!"
"为什么?因为我?"杨樱玖的声音提高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何颂宁!不想像你母亲那样——"
"别提我母亲!"何颂宁站起来,琴凳被撞翻在地,"你根本不明白!"
杨樱玖后退一步,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控。何颂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扶起琴凳。
"对不起。"他低声说,"只是...今天太累了。"
杨樱玖想伸手安慰他,但某种奇怪的自尊阻止了她。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去洗澡。"何颂宁最终说道,转身离开。
杨樱玖独自站在客厅里,目光落在钢琴上的乐谱上——何颂宁母亲的手稿。她小心地翻看着那些褪色的音符,想象着一个年轻女子在二十年前写下它们时的心情。是为了爱情放弃音乐事业?还是被迫做出的牺牲?
浴室的水声停了。杨樱玖迅速放回乐谱,走向卧室。躺在床上,她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何颂宁很快也躺下,背对着她,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片海洋。
半夜,杨樱玖被轻微的钢琴声惊醒。何颂宁又不在床上。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看到何颂宁坐在钢琴前,就着台灯的光亮写着什么——是伯克利的申请材料。
他没有发现她,全神贯注地填写表格。杨樱玖悄悄退回卧室,心像被撕成两半。一方面,她希望何颂宁追逐梦想;另一方面,想到他可能离开,恐惧就像潮水般淹没她。
第二天早上,何颂宁已经出门了,桌上留着纸条:"去酒吧处理些事情。晚上见。A"
杨樱玖拿起手机,看到陈墨发来的信息:"布展需要帮忙,能来画廊吗?"
她回复了"好的",迅速洗漱出门。边缘画廊今天异常忙碌,工作人员来回穿梭,正在为"边界之外"展览做最后准备。
"来得正好。"陈墨迎上来,穿着休闲但依然精致的黑色T恤和西裤,"想听听你对展位的意见。"
他领着杨樱玖来到一个不大的展区:"这是你的空间。可以挂三到四幅作品。"
杨樱玖环顾四周,心跳加速。这是真的——她的画将正式展出,被陌生人观看、评价、甚至购买。
"我...不知道该选哪些。"她诚实地说。
陈墨微笑:"我建议那幅被锁链束缚的女孩,还有你昨天画的那幅抽象作品。很有冲击力。"
杨樱玖点点头。陈墨突然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对了,开幕式那天会有几家媒体来,包括《艺术界》和《先锋文化》。"
"媒体?"杨樱玖瞪大眼睛。
"当然。我们需要宣传。"陈墨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你会成为焦点,我保证。"
他的触碰让杨樱玖不太舒服,但想到这是职业常态,她没有躲开。
"还有件事,"陈墨继续说,"展览结束后有个私人派对,只邀请几位重要客户。希望你能参加。"
杨樱玖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带同伴吗?"
陈墨的目光闪烁:"随你。不过这种场合通常更适合...专业交流。"
言下之意很明显——何颂宁不受欢迎。杨樱玖胸口发紧,但只是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布展持续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杨樱玖疲惫地走出画廊,手机震动起来——是何颂宁的信息:"今晚演出取消,想和你好好谈谈。在家等你。"
杨樱玖深吸一口气,回复:"马上回去。"
她既期待又害怕这次谈话。也许他们终于可以坦诚相待,说出所有的隐瞒和顾虑。也许,只是也许,他们能找到一条共同前行的路。
公寓里飘着食物的香气——何颂宁做了意面。杨樱玖推开门时,他正站在灶台前搅拌酱汁,头发乱糟糟的,穿着居家T恤和运动裤,看起来像回到了从前那个简单的何颂宁。
"好香。"杨樱玖放下包,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何颂宁回头笑了笑:"马上好。饿了吧?"
这种日常的温馨让杨樱玖眼眶发热。过去几周的紧张和疏远仿佛从未存在,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相依为命的日子。
晚餐时,何颂宁出奇地安静,只是不断给杨樱玖添菜倒水。杨樱玖也迟迟不敢开启重要话题,害怕打破这短暂的平静。
"我今天..."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何颂宁放下叉子。
杨樱玖深吸一口气:"我决定参加'边界之外'展览。下周六开幕。"
何颂宁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这正是你需要的突破。"
"但那天..."杨樱玖犹豫着,"也是伯克利面试的日子。"
何颂宁的表情凝固了。他低头盯着盘子,良久才说:"我已经决定不去了。"
"为什么?"杨樱玖放下餐具,"那是你的梦想,何颂宁。"
"我的梦想不止一个。"他抬起头,目光灼灼,"音乐是其中之一,但你...你是我的全部。"
这句话像箭一样射中杨樱玖的心脏。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今天见了佐藤先生,"何颂宁继续道,"拒绝了版权买断,但他同意帮我做独立发行。我可以在北京发展,不需要去伯克利。"
"那音乐节呢?"
"也推掉了。"何颂宁握住她的手,"我想陪在你身边,看你第一次展览。"
杨樱玖的眼泪终于落下。何颂宁为她放弃了这么多,而她甚至无法诚实地告诉他关于陈墨的疑虑,关于那个"私人派对"的暗示。
"伯克利的面试..."她哽咽着说,"你至少应该去试试。"
何颂宁摇摇头:"我已经回复他们了。决定不会改变。"
他起身收拾餐具,话题就此结束。杨樱玖想再争辩,但看到他坚定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晚上,何颂宁早早睡下,杨樱玖却辗转反侧。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来到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伯克利音乐学院 延期入学"。
屏幕上显示的结果让她心跳加速——可以申请延期一年入学。这意味着何颂宁不必现在做选择,他们有一年的时间来规划未来。
杨樱玖正要关电脑,突然注意到浏览器历史记录里有一个陌生链接。她犹豫了一下,点开了——是伯克利的官方网站,何颂宁登录了申请系统。页面显示他的面试状态已经更新为"确认参加"。
杨樱玖盯着屏幕,胸口发紧。何颂宁对她撒谎了。他说已经拒绝,但实际上...
"樱花?"
何颂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樱玖猛地合上电脑。他站在卧室门口,睡眼惺忪,但看到电脑后明显清醒了。
"你在看什么?"他走近。
杨樱玖不知如何回答。质问他为什么撒谎?还是假装没发现?
"我...在想延期入学的可能性。"她最终选择部分真相,"你可以不用现在放弃伯克利。"
何颂宁的表情复杂起来:"我说过,决定已经做了。"
"但系统显示你确认了面试。"杨樱玖忍不住脱口而出。
沉默。何颂宁的脸色变得苍白,然后涨红:"你翻我的电脑?"
"不是故意的!"杨樱玖站起来,"我只是想帮你找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何颂宁冷笑,"什么解决方案?让你不用感到内疚的方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何颂宁的声音提高了,"一边告诉我应该去伯克利,一边偷偷查我有没有撒谎?"
杨樱玖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只是不想你后悔!不想你将来恨我像你恨你父亲一样!"
这句话像按下了暂停键。何颂宁僵在原地,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我不会恨你。"他轻声说,"但我们需要谈谈。真的谈谈。"
他们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何颂宁首先开口:"我确实申请了延期面试。还没决定去不去,只是想...保留选择权。"
杨樱玖点点头:"我理解。"
"关于小雨..."何颂宁犹豫了一下,"我们曾经约会过,很短时间。早就结束了。"
杨樱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猜到了,但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
"陈墨呢?"何颂宁直视她的眼睛,"他对你...不只是职业兴趣吧?"
杨樱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
"我看得出来。"何颂宁苦笑,"男人最懂男人。"
杨樱玖想否认,但某种奇怪的诚实感阻止了她:"他没明说,但...有暗示。"
两人陷入沉默。外面的城市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们之间投下斑驳的影子。杨樱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逃离补习机构后第一次真正面对关系的裂痕。
"我们该怎么办?"她轻声问。
何颂宁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不知道。但我想尝试...长距离。"
杨樱玖屏住呼吸:"你是说..."
"如果伯克利录取我,我会去。"何颂宁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但不是结束,只是暂时的分离。我们可以视频,可以写信,假期见面..."
"那你的发行合约?音乐节?"
"推迟或取消。"何颂宁握住她的手,"但你的展览...我不想错过。"
杨樱玖的眼泪又流下来。这个决定如此合理,却又如此痛苦。何颂宁终于愿意为自己考虑,而代价可能是他们的朝夕相处。
"我爱你。"何颂宁轻声说,"正因如此,我不能成为你的负担,也不能让你成为我的束缚。"
杨樱玖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把对方刻进自己的身体。
"我也爱你。"她哽咽着说,"所以我会去看你的每一场演出,哪怕隔着屏幕。"
何颂宁亲吻她的发顶:"那么...就这么定了?"
杨樱玖点点头,尽管心中有个声音在尖叫着反对。她知道这是正确的决定,但正确的事往往最伤人。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杨樱玖醒来时,何颂宁已经起来了。她听到客厅里传来钢琴声——不是《樱花雨》,也不是《困兽》,而是一首全新的曲子,轻快而充满希望。
杨樱玖穿上何颂宁的衬衫,赤脚走到客厅。何颂宁坐在钢琴前,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看到她,他停下演奏,微笑着伸出手。
"新曲子?"杨樱玖坐到他身边。
"嗯,刚刚想到的。"何颂宁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叫《边界之外》,灵感来自某个倔强的画家。"
杨樱玖把手指放在高音区,加入几个随机的音符。何颂宁大笑,顺势弹出一段和声配合她。不协调但奇妙的和谐,就像他们的关系。
"我们能做到的,对吧?"杨樱玖轻声问,"即使分开两地?"
何颂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然后转向她:"不是'即使',而是'正因为'。有时候距离让你更清楚什么最重要。"
杨樱玖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未来充满未知和挑战,但此刻,在这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们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