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之外"展览前夜，边缘画廊灯火通明。杨樱玖站在自己的展区前，手指轻触画框边缘。三幅作品被精心布置在深灰色墙面上——被锁链束缚的少女、抽象的情绪爆发，以及最新完成的《自由落体》，画中人物从高楼坠落，却在半空绽放成樱花。

"完美。"陈墨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呼吸喷在她耳畔，"明天你会成为焦点。"

杨樱玖微微侧身拉开距离："希望如此。"

过去一周，她几乎住在画廊，完善每一处细节。何颂宁也忙于准备伯克利面试，两人只通过简短的信息联系。这种刻意的疏远让杨樱玖既愧疚又解脱——愧疚于自己的逃避，解脱于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

"派对准备好了吗？"陈墨递给她一杯香槟，"只邀请了几位重要藏家。"

杨樱玖接过酒杯但没有喝："我可能不能久留。何颂宁明天一早飞波士顿。"

陈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以为你们已经...达成共识。"

"我们是达成了。"杨樱玖直视他的眼睛，"但这不意味着我不去送他。"

陈墨沉默片刻，突然换了个话题："佐藤健一今天联系我了。"

杨樱玖的手指一颤，香槟差点洒出来："为什么？"

"询问你的作品。"陈墨意味深长地说，"他似乎对'艺术家的情感表达'很感兴趣。特别是...与何颂宁有关的。"

杨樱玖的胸口发紧。自从何颂宁决定去伯克利后，佐藤先生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甚至推迟了《樱花雨》的发行计划。

"他说什么了？"

"只是好奇。"陈墨耸耸肩，"毕竟何君放弃了他的'栽培'，选择远走高飞。"

杨樱玖放下酒杯："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陈墨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转身时说："记住，艺术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干扰。"

走出画廊，夜风拂过杨樱玖发烫的脸颊。她掏出手机，看到何颂宁一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在家等你。有话要说。"

出租车驶过霓虹闪烁的街道，杨樱玖的心跳随着里程表的跳动而加速。何颂宁要说什么？是改变了主意？还是...

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杨樱玖经过时，车窗突然降下，露出佐藤健一严肃的脸。

"杨小姐。"他微微颔首，"能聊几分钟吗？"

杨樱玖僵在原地，寒意从脊背爬上来："何颂宁知道您来吗？"

"不。"佐藤打开车门，"关于他母亲的事。你会感兴趣的。"

犹豫片刻，杨樱玖上了车。车内弥漫着昂贵的皮革和檀香混合的气息，佐藤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看看这个。"

杨樱玖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沓发黄的照片和剪报。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站在东京音乐厅前——何颂宁的母亲，但比她见过的任何照片都要年轻。剪报是日文的，但配图明显是同一个女子与一个年轻男子的合影。

"这是..."

"我和理惠，二十年前。"佐藤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我们不只是同学。"

杨樱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照片上的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明显超越了普通友谊。

"她很有才华，比我有才华得多。"佐藤继续道，"但她爱上了那个中国医生，放弃了一切。"

杨樱玖的手指收紧，照片边缘皱了起来："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历史在重演。"佐藤转向她，眼神锐利，"何君为了你放弃伯克利，就像他母亲当年放弃音乐事业。看看理惠的结局——早逝，才华埋没。"

杨樱玖的胸口如遭重击："那不一样..."

"真的吗？"佐藤冷笑，"你知道何君这几天在做什么吗？取消所有合约，推掉演出，甚至卖了那架电子钢琴...就为了陪你去那个小展览。"

杨樱玖瞪大眼睛。何颂宁卖了钢琴？那是他最珍视的财产！

"他不知道你来找我。"她突然明白过来，"你想让我劝他去伯克利。"

佐藤的表情缓和了些："我只是提供...视角。决定在你。"

杨樱玖推开车门，照片散落在座位上："何颂宁会做自己的选择。再见，佐藤先生。"

上楼时，杨樱玖的双腿像灌了铅。推开门，公寓里异常整洁——何颂宁很少这么勤快。他正坐在沙发上整理一叠乐谱，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

"樱花！"他跳起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看看这个！"

他挥舞着一封信。杨樱玖走近才看清是伯克利的录取通知，提前发来的。

"你被录取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嗯！教授听了我的录音就直接决定了。"何颂宁抱住她转了个圈，"我就知道延期面试是对的！"

杨樱玖的心沉了下去。所以他没有取消，只是推迟了。佐藤说的是真的。

"那...太好了。"她轻声说，"什么时候走？"

"下周。"何颂宁放下她，表情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但我们可以商量。如果你真的不想我..."

"你的钢琴呢？"杨樱玖打断他，看向空荡荡的角落。

何颂宁挠挠头："卖了。想给你买个像样的展览礼物。"

杨樱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这个傻瓜，卖掉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就为了...

"佐藤先生刚才在楼下等我。"她突然说。

何颂宁的笑容消失了："他干什么？"

"给我看了些照片。你母亲和他的。"

何颂宁的脸色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录取通知书："他说什么了？"

"说历史在重演。"杨樱玖深吸一口气，"你为了我放弃音乐，就像你母亲为了家庭放弃事业。"

"放屁！"何颂宁罕见地爆了粗口，"我妈从没后悔她的选择！"

"但她去世了，才华埋没。"杨樱玖轻声重复佐藤的话，"而你现在卖掉钢琴，推掉合约..."

"谁告诉你的？佐藤？"何颂宁冷笑，"他只是在生气我拒绝了他的独家合约。伯克利给了我全额奖学金，我不需要他的'栽培'了。"

杨樱玖摇摇头："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不能为我放弃这些机会。"

"那我该怎么办？"何颂宁的声音提高了，"丢下你一个人？"

"我会好好的。"杨樱玖挺直腰板，"我有展览，有画廊合约...我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女孩了。"

何颂宁盯着她看了很久，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以为自己在保护你，而你却觉得这是束缚。"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杨樱玖的心脏。她张口想辩解，却无言以对。

"我去睡了。"何颂宁转身走向卧室，"明天你还要布展，早点休息吧。"

杨樱玖站在原地，听着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公寓突然变得无比空旷，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倒计时一般提醒着她——时间不多了。

展览日清晨，杨樱玖早早醒来。何颂宁已经起床了，客厅里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出去。

何颂宁站在客厅中央，身边是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看到杨樱玖，他停下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早。"他轻声说，"咖啡煮好了。"

这种日常的温柔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杨樱玖心痛。她默默走到厨房，倒了两杯咖啡，递给何颂宁一杯。

"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何颂宁接过咖啡，"来得及参加你的开幕式。"

杨樱玖的手指紧紧握住杯子，热度透过陶瓷灼烧她的皮肤："你不用去。布展很忙，我可能没时间陪你。"

"我知道。"何颂宁抿了一口咖啡，"但我想去。"

沉默再次降临。杨樱玖看着行李箱中整齐叠放的衣服、乐谱和那本母亲的手稿，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何颂宁要走了，跨越半个地球，去追寻他应得的未来。

"我帮你整理吧。"她放下咖啡杯，跪在行李箱旁。

何颂宁没有阻止。杨樱玖小心地整理着他的物品，每一件都承载着回忆——他们一起买的T恤，她送他的笔记本，那张在废弃工厂画的纹身草图...

"记得这个吗？"她拿起草图，声音有些颤抖。

何颂宁在她身边跪下，手指轻抚纸面："当然。你答应过要给我做成真正的纹身。"

"现在就可以。"杨樱玖突然说，"我有针和墨水。"

何颂宁惊讶地看着她："你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了。"

一小时后，何颂宁赤裸上身坐在椅子上，杨樱玖专注地在他左胸位置刺下那串音符和羽毛笔的图案。针尖刺破皮肤的轻微声响在安静的公寓里格外清晰，何颂宁偶尔因疼痛而绷紧肌肉，但始终没有出声。

"疼吗？"杨樱玖小声问。

"比不上离开你的疼。"何颂宁轻声回答。

杨樱玖的手抖了一下，差点画歪线条。她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图案。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后礼物——一个永久的印记，提醒他无论走多远，都有一个人在这里等他。

纹身完成后，何颂宁站在镜子前打量。鲜红的皮肤上，黑色墨水清晰而精致，音符仿佛随时会跃动起来。

"完美。"他转身拥抱杨樱玖，"谢谢你。"

杨樱玖把脸埋在他肩窝，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试图将这个瞬间刻进记忆。何颂宁的心跳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稳定而有力。

"该出发了。"她最终松开手，"画廊那边需要我提前到场。"

何颂宁点点头，开始收拾纹身工具。两人默契地避开即将到来的分别，专注于眼前的琐事，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边缘画廊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杨樱玖和何颂宁从员工通道进入，里面人头攒动，记者和艺术爱好者挤满了展厅。陈墨正在接受采访，看到他们立刻迎上来。

"杨小姐！大家都在等你。"他的目光扫过何颂宁，"何先生也来了。"

何颂宁点点头，手自然地搭在杨樱玖腰上："我不会错过我女朋友的重要时刻。"

陈墨的微笑有些僵硬："当然。杨小姐，能借一步说话吗？有几位藏家想见你。"

杨樱玖犹豫地看向何颂宁。

"去吧。"他捏了捏她的手，"我随便看看。"

接下来的两小时像一场梦。杨樱玖被介绍给各种重要人物，回答记者提问，甚至签了几份购买意向书。她的作品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关注，《自由落体》已经被一位匿名藏家以高价预订。

"成功的感觉如何？"陈墨在她耳边低语，递上一杯香槟。

杨樱玖接过酒杯，目光搜寻着何颂宁的身影。他站在她的展区前，正和几个人交谈。其中一个是苏沐，另一个...

小雨。她穿着闪亮的短裙，亲密地挽着何颂宁的手臂。杨樱玖的胃部一阵绞痛。

"别管他们了。"陈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有更重要的客人。"

他拉着杨樱玖走向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其中一位是知名艺术评论家，另一位是美术馆馆长。杨樱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回答他们专业的问题，但心思却飘向展厅另一端。

采访结束后，杨樱玖借口去洗手间，终于得以喘息。镜子里的女孩妆容精致，黑色连衣裙优雅得体，但眼中满是迷茫。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何颂宁发来三条信息：

"小雨突然出现，说要给我送行。甩不掉她。"

"你的画太棒了，每个人都为之疯狂。"

"两点了我得去机场。能单独见一面吗？在后门。"

杨樱玖看了看时间——1:40。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悄悄溜出后门。

何颂宁已经在等她了，独自一人。看到杨樱玖，他快步走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我该走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嘶哑，"出租车在等。"

杨樱玖紧紧回抱他，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记忆每一个细节。何颂宁的心跳，他T恤的质感，他颈间的温度...

"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何颂宁松开她，捧起她的脸，"等我寒假回来。"

杨樱玖点点头，说不出话来。眼泪模糊了视线，但她固执地不让它们落下。

何颂宁亲吻她的额头、鼻尖，最后是嘴唇。这个吻轻柔而短暂，却包含了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

"我爱你，樱花小姐。"他后退一步，眼中闪着泪光，"永远记得。"

然后他转身走向出租车，没有回头。杨樱玖站在原地，看着车子驶离，消失在街角。直到这时，她才允许眼泪落下。

回到画廊，展览仍在继续。陈墨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但体贴地没有多问。杨樱玖机械地应付着宾客的祝贺，心却随着何颂宁一起飞向了远方。

傍晚时分，大部分宾客已经离开。杨樱玖独自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看着那些被锁链束缚、挣扎、最终自由落体的人物。她突然明白了——这些画不只是关于束缚与自由，更是关于爱和牺牲，关于成长必须经历的痛苦。

"精彩的表现。"陈墨走到她身边，"特别是这幅《自由落体》。"

杨樱玖没有回答。画中的人物从高处坠落，却在半空变成了盛开的樱花。当初画的时候，她以为那是终结的象征。现在她明白了——那其实是重生。

"派对七点开始。"陈墨轻声说，"你需要换衣服吗？"

杨樱玖看了看手机。何颂宁应该已经登机了，最后一条信息是："起飞了。我爱你。"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陈墨："关于那个派对..."

"嗯？"

"我不去了。"杨樱玖摘下嘉宾胸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陈墨皱起眉头："什么更重要的事？"

"成为配得上他的艺术家。"杨樱玖拿起包，"谢谢你的机会，但我需要...找到自己的声音。"

走出画廊，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粉红色。杨樱玖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出目的地："首都机场。"

司机疑惑地看着后视镜："航班都快起飞了，小姐。"

"没关系。"杨樱玖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我只是需要...靠近他一会儿。"

当出租车驶向机场时，一架飞机正腾空而起，在夕阳中划出一道银线。杨樱玖贴在车窗上，目送它消失在云层中。这不是结束，她告诉自己，而是新的开始。

他们各自有梦想要追逐，有才华要绽放。而真正的爱，不应该成为牢笼，而是一双翅膀——即使相隔重洋，也能让他们在更高的天空相遇。

展览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