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使馆门前的队伍蜿蜒如蛇。杨樱玖攥紧文件袋,指节发白。陆沉站在她身旁,灰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神情却比平日更为肃穆。
"记住,"他低声说,"无论签证官问什么,只谈艺术,不提风波。"
杨樱玖点点头,喉咙发紧。文件袋里装着她的作品集、克莱尔的邀请函,以及陆沉不知从哪弄来的"文化价值担保书"。最上面是她的护照——那个鲜红的"限制出境"章赫然在目。
队伍缓慢前进。杨樱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何颂宁的信息:"妈妈找到上野健一的律师了。有重大发现,晚上详谈。"
她正要回复,陆沉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到了。"
签证窗口后的法国女士约莫五十岁,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接过杨樱玖的材料,看到限制出境章时挑了挑眉。
"杨小姐,"她用法语问,"为什么在调查期间申请赴法?"
杨樱玖的掌心渗出汗水。她 rehearsed 过的法语突然卡在喉咙里。这时,陆沉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信封,递给签证官。
"给克莱尔的,"他用流利的法语说,"四十年前欠她的。"
签证官疑惑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陆沉和一位金发姑娘站在埃菲尔铁塔前,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艺术无国界,爱情也是。"
签证官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她仔细看了看照片,又打量陆沉良久,突然拿起电话说了几句快速的法语。
十分钟后,一位年长的男性官员走出来,握住陆沉的手:"陆先生!克莱尔昨晚还打电话来。这么多年,您终于..."
陆沉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让,这是杨樱玖,我的学生。"
让转向杨樱玖,眼神和善了许多:"啊,《撕裂》的作者!克莱尔非常欣赏你的作品。"他拿起她的护照,"这个限制令...确实麻烦。但法国文化部有特殊艺术家签证渠道。"
他拿着材料走进内部办公室。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小时那么长。终于,让回来时手里拿着护照——那个鲜红的章旁边, now 盖着一个蓝色签证章。
"一周内生效,"他微笑道,"巴黎见。"
走出大使馆,杨樱玖的双腿发软。陆沉却显得心事重重,从内袋掏出一个密封的信封。
"到巴黎后,亲手交给克莱尔,"他严肃地说,"不要拆看,不要经他人手。"
信封很薄,但杨樱玖能摸到里面除了纸张还有什么硬物。更奇怪的是信封背面写着一串数字:"1983.0512.27"。
"教授,这是..."
"过去的事。"陆沉望向远处,"当年我和克莱尔不只有感情,还有未完成的项目。"他顿了顿,"那些作品...比我们活得久。"
回到工作室,杨樱玖立刻拨通何颂宁的视频电话。屏幕那端的他背景不是宿舍,而是一个陌生的书房,身后书架摆满法律文件和音乐典籍。
"樱花!"何颂宁眼睛一亮,"签证怎么样?"
"拿到了!"杨樱玖忍不住微笑,随即注意到他疲惫的脸色,"你在哪?出什么事了?"
何颂宁调整摄像头,展示书房全貌:"我妈在东京的临时办公室。她昨天飞来见上野健一的律师。"他压低声音,"有重大发现。"
屏幕晃动,一位优雅的中年女性入镜——何明华教授,何颂宁的母亲。她眼角已有细纹,但眼神锐利如鹰。
"杨小姐,久仰。"何明华的普通话带着轻微日本口音,"感谢你提醒我们查证上野莉子的事。"
"有什么发现吗?"杨樱玖握紧手机。
何明华拿出一份文件:"上野健一去世前,将未发表作品的原始手稿和版权证明存放在三菱银行保险箱。密码只有他女儿成年后才能获取。"
"那上野莉子..."
"问题就在这里。"何明华推了推眼镜,"律师说上野健一设定的密码提示是'最重要的一天'。莉子试了她生日、父亲生日、父母结婚纪念日...都不对。"
何颂宁插话:"我妈猜测密码可能与她和父亲有关。"
"1999年5月12日,"何明华轻声说,"东京艺术大学年度音乐会。上野健一演奏了自己创作的《樱花协奏曲》,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年幼的莉子。"
杨樱玖心头一震:"那密码是..."
"我们还不确定。但..."何明华犹豫了一下,"律师提到保险箱里除了乐谱,还有一封信,写明如果发生意外,作品版权由我代理。"
何颂宁接过话头:"如果拿到那封信和原始手稿,就能证明上野莉子和佐藤先生的项目是剽窃。"
"但需要有人去东京开那个保险箱。"何明华叹气,"我现在被日本音乐界某些人'重点关注',行动不便。"
杨樱玖突然想到什么:"何颂宁,你的生日是..."
"5月27日。"他苦笑,"我妈也想到了。但1999年那天,她还在医院,不可能与上野健一有关。"
谈话间,杨樱玖无意瞥见桌上陆沉给她的信封——背面那串数字"1983.0512.27"突然变得刺眼。0512和27,与何明华提到的日期和何颂宁的生日数字重合。这巧合令她脊背一凉。
"阿姨,"她小心翼翼地问,"上野健一和陆沉教授...他们认识吗?"
何明华明显怔住了:"陆沉?那个版画家?"她思索片刻,"不确定,但当年东京艺术大学确实邀请过几位中国艺术家交流...等等。"她突然起身离开镜头,片刻后拿回一本旧相册。
翻到某一页,她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何明华站在一群学生中,背景是东京艺术大学校门。照片角落,一个高个中国男子正在与一位日本老者交谈。
"这就是上野健一,"何明华指着老者,然后移到那个中国男子,"这是...天哪,真是陆沉!"
杨樱玖和何颂宁同时倒吸一口气。照片背面的日期赫然是:1983年5月12日。
"1983.0512.27..."杨樱玖喃喃重复信封上的数字。
"什么?"何明华敏锐地问。
杨樱玖展示陆沉的信封:"教授让我带给克莱尔的。这串数字...前段是照片日期,后段是何颂宁的生日。"
书房陷入诡异的沉默。最终何明华轻声说:"世界有时小得可怕。"
她仔细端详照片,突然指着陆沉和上野健一之间的桌子:"看这个。"
放大后模糊可见桌上放着一幅小型版画——樱花树下两个模糊人影,构图与杨樱玖最近的作品惊人相似。
"这不可能..."杨樱玖声音发颤。
"不是巧合。"何明华断言,"陆沉认识上野健一,也认识我。而现在,他成了你的导师..."
何颂宁打断道:"妈,你是说陆教授故意接近樱花?"
"我不确定。但那个保险箱密码..."何明华指着信封,"27可能是关键。如果结合19830512..."
杨樱玖的手机突然响起陌生号码的来电。她犹豫了一下,接通后传来克莱尔·杜邦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
"杨小姐,我刚收到消息。周明远通过法国亚洲艺术基金会向评委会施压,要求取消你的参展资格。"
杨樱玖的心沉到谷底:"那..."
"别担心,"克莱尔轻笑,"法国人最讨厌被人指手画脚。但建议你提前来巴黎,避开...不必要的干扰。"
挂断电话,杨樱玖转述了内容。何明华立即决定:"宁宁,你陪杨小姐去巴黎。东京的事我来处理。"
"但保险箱..."
"我会想办法。"何明华坚定地说,"你们专注于展览和音乐。如果..."她顿了顿,"如果见到克莱尔,问问她是否记得1983年东京艺术大学的那场交流展。"
当晚,陆沉罕见地不在工作室。杨樱玖独自整理巴黎之行的行李,何颂宁通过视频陪她。
"法语学得怎么样?"他试图轻松气氛。
"Un café, s'il vous plaît."杨樱玖勉强笑道。
"Très bien!"何颂宁夸张地鼓掌,"Moi aussi, un croissant!"
他们笑作一团,短暂的轻松后又是沉默。最终何颂宁轻声问:"你相信陆沉吗?"
杨樱玖看向靠在墙边的《撕裂》,想起那些被报纸碎片重构的樱花树:"我信他的艺术。至于其他...到巴黎就知道了。"
"我会提前两天到,"何颂宁说,"在戴高乐机场接你。"
他们约定细节,却都避谈那个萦绕心头的疑问——1983年东京的那场相遇,陆沉、上野健一、何明华,以及那个神秘的"27",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临睡前,杨樱玖再次检查陆沉的信封。对着灯光,她隐约看出里面除纸张外,还有一把小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极小的数字:27。
第二天清晨,陆沉带回两张机票:"明天晚上的航班。转机伊斯坦布尔,避开周明远的耳目。"
杨樱玖惊讶地接过:"这么急?"
"克莱尔的消息,"陆沉神色凝重,"周明远已经派人盯梢工作室。越早走越好。"
他帮杨樱玖打包作品,特别仔细地包裹《撕裂》。当触碰到那些报纸碎片时,老人突然说:"知道为什么我选你吗?"
杨樱玖摇头。
"因为你的眼神,"陆沉罕见地微笑,"和年轻时的克莱尔一样——明知会输,还是要战。"
他取出一本旧护照塞进杨樱玖包里:"我的法国长期签证还在有效期。万一有事,出示它,说是我的助手。"
最后一晚,陆沉做了简单的晚餐。饭后,他拿出一瓶珍藏的白兰地和两个小杯子。
"饯行酒,"他倒了两杯,"法国传统。"
酒精灼烧喉咙,杨樱玖鼓起勇气问:"教授,1983年你去过东京,对吗?"
陆沉的手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杯子:"何明华认出来了?"
"照片上你和上野健一..."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陆沉望向窗外,"我们三个——我、克莱尔、上野,有个疯狂的计划:创作一系列融合东亚与欧洲艺术的作品,巡展全球。"
"后来呢?"
"政治、金钱、爱情...总有东西会毁掉理想。"陆沉一饮而尽,"上野被公司威胁,克莱尔被召回法国,我...做了错误的选择。"
他不再多说,杨樱玖也不敢再问。但老人临睡前留下一句话:"如果见到上野健一的作品...告诉他,27号项目没有失败,只是迟到了四十年。"
次日黄昏,出租车来接杨樱玖去机场。陆沉送她到门口,突然握住她的手:"无论发现什么,记住——艺术比艺术家活得久。"
去机场的路上,杨樱玖收到何颂宁的信息:"已到巴黎。妈查到周明远与法国亚洲艺术基金会的资金往来,证据已发给克莱尔。等你。"
紧接着是一张巴黎日落照片,塞纳河上金光粼粼。杨樱玖回了一张自己车窗外北京暮色的照片。
两座城市,同一片天空。飞机即将划破长夜,连接离散的时光与人心深处的秘密。杨樱玖摸了下口袋里的信封和那把神秘钥匙,不知为何想起《撕裂》中那道意外的刻痕——有时错误恰恰是最重要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