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机场的玻璃穹顶将晨光过滤成苍白的颜色。杨樱玖拖着行李穿过人群，眼睛因长途飞行而干涩发痛。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何颂宁站在接机口，手里举着一张手绘的樱花图。

"樱花！"他快步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犹豫片刻后轻轻拥抱了她。他身上有淡淡的钢琴松香味，混合着巴黎清晨的咖啡气息。

杨樱玖靠在他肩头一瞬，三个月的分离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何颂宁比视频里看起来更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笑容依然明亮。

"累吗？"他接过她的画筒，"克莱尔派车在外面等。"

出租车驶过巴黎街道，杨樱玖贴着车窗，贪婪地吸收着这座陌生城市的风景。何颂宁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出什么事了？"杨樱玖敏锐地问。

何颂宁深吸一口气："昨天我去巴黎音乐学院练琴，遇到一个人...很奇怪的钢琴家。"

据他描述，那是一位六十多岁的法国人，自称爱德华，拒绝任何商业演出，只在学院教几个学生。听到何颂宁弹奏《辩护》组曲时，爱德华突然闯进琴房，激动地指出第二乐章中"隐藏的上野健一变奏"。

"他说认识这种和声进行，"何颂宁压低声音，"是上野健一的标志性风格，1980年代他们在东京合作过。"

杨樱玖心跳加速："他认识上野健一？"

"不止认识。"何颂宁从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年轻的爱德华与一位日本男子站在钢琴旁，"他说这是1983年，东京艺术大学。"

照片上的日本男子面容清瘦，正是上野健一。而背景角落里，一个高个中国青年正在观赏墙上的画作——毫无疑问是年轻的陆沉。

"爱德华说上野健一不仅是作曲家，还是出色的画家。"何颂宁继续道，"他们三个曾计划一个跨国展览，代号'27号项目'。"

杨樱玖摸到口袋里的信封，钥匙的轮廓硌着她的手指。27这个数字像一根线，串联起所有分散的线索。

出租车停在一栋奥斯曼风格的老公寓前。克莱尔·杜邦亲自开门，她比视频中更显年长，银发挽成松散的发髻，但那双蓝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终于见面了，杨小姐。"克莱尔用带口音的中文说，拥抱时身上有淡淡的松节油气味，"陆沉的信呢？"

杨樱玖递出那个信封。克莱尔的手指微微发抖，拆封时几乎撕破了纸张。里面除了一张折叠的信纸，还有那把刻着"27"的小钥匙。

克莱尔读完信，脸色变得苍白。她示意他们跟上，带路来到公寓顶层的工作室。阳光透过天窗洒满空间，墙上挂满版画和油画。最显眼的位置是一组三联大型版画，用白布遮盖着。

"你们想知道27号项目是什么？"克莱尔掀开白布，"这就是。"

三幅版画从左至右分别是：东京的寺庙、巴黎的咖啡馆、北京的胡同。看似普通的场景，但细看会发现每个画面都隐藏着相同的元素——一幅小型樱花素描，被不同的人传递着。

"1980年代，"克莱尔轻抚画面，"我们三人发现亚洲艺术品在欧洲市场被大规模伪造和非法交易。上野在日本发现线索，陆沉在中国追踪源头，我在欧洲记录流向。"

"你们是...艺术侦探？"何颂宁惊讶地问。

克莱尔苦笑："浪漫的说法。实际上我们冒险潜入拍卖行、画廊，收集证据准备公之于众。"她指向第三幅画，"计划在三个城市同时举办展览揭露真相，代号27——上野的幸运数字。"

"后来发生了什么？"杨樱玖问。

"威胁、贿赂、背叛..."克莱尔的眼神黯淡，"上野被音乐公司威胁，陆沉被中国官方警告，我则被法国文化部召回。最糟的是..."她停顿了一下，"上野死前一个月寄给我一封信，说发现公司不仅伪造艺术品，还篡改在世作曲家的未发表作品牟利。"

何颂宁与杨樱玖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正是上野莉子现在试图做的事——将她父亲未发表的作品改头换面后出售。

克莱尔转向杨樱玖："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撕裂》如此感兴趣吗？"她打开一本旧素描本，里面是几十幅樱花速写，"因为你的风格与上野健一一模一样。不是模仿，是...灵魂的共鸣。"

杨樱玖翻看那些素描，震惊地发现确实如此——同样的线条力度，同样的留白处理。最惊人的是一幅标着"1983.05.12"的速写，樱花树下两个模糊人影，与她为陆沉刻的第一幅版画几乎相同。

"这不可能..."

"陆沉在信中说，他第一眼看到你的作品就认出了这种特质。"克莱尔轻声说，"上野曾告诉他，真正的艺术传承不靠技法，而是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

她拿出信封里的钥匙："这是巴黎国民银行保险箱的钥匙。1983年我们三人各存了一份证据，约定必要时使用。"她将钥匙交给杨樱玖，"现在它是你的了。"

"为什么是我？"杨樱玖困惑地问。

"因为展览还要继续。"克莱尔坚定地说，"二十七号项目迟到了四十年，但不会缺席。"

谈话被何颂宁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接听后脸色骤变："我妈有麻烦了。"

电话里，何明华声音急促："上野莉子发现我在查保险箱，向媒体爆料说我'骚扰逝者家属'。更糟的是..."她压低声音，"周明远以走私罪名带走了陆沉。"

杨樱玖猛地站起来："什么罪名？"

"说他1983年非法携带文物出境。"何明华说，"是栽赃，但他们有'证人'——一个当年在东京艺术大学工作的管理员，声称亲眼看见陆沉偷走珍贵版画。"

克莱尔突然冷笑："莫里斯·杜兰？那个被拍卖行收买的小人还活着？"她夺过手机，"何教授，我是克莱尔·杜邦。请立即来巴黎，我有对付他们的武器。"

挂断电话，工作室陷入紧张沉默。何颂宁打破沉默："我们需要先拿到上野健一的原始手稿。"

"保险箱在东京..."杨樱玖思索着，"但您刚才说巴黎也有一份证据？"

克莱尔点头："三份证据互相印证。巴黎这份是交易记录，北京那份是伪造技术分析，东京则是...最关键的原始作品。"

她走向书架，取出一本老旧相册。翻到某一页，指着一张合影：上野健一与一位西装笔挺的法国男子站在法院门前。

"马修·雷诺，我们的律师。他保管着上野的遗嘱和版权文件。"克莱尔说，"问题是，他十年前就退休了，隐居在普罗旺斯。"

何颂宁突然凑近照片："这人戴的表..."

那是一块独特的怀表，表盖上刻着樱花图案。克莱尔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注意到这个？"

"上野莉子也有一块，一模一样。"何颂宁回忆道，"她说是父亲遗物，从不离身。"

克莱尔与杨樱玖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不是上野的。是雷诺的——他们交换了信物，象征证据的保管权。"

杨樱玖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如果上野莉子拿着这块表..."

"意味着雷诺可能已经不在了，或者..."克莱尔脸色变得凝重，"她被指定为新的保管人。但根据上野的遗嘱，版权文件应该由何教授代理。"

谜团越缠越紧。下午晚些时候，杨樱玖和何颂宁暂时离开克莱尔的公寓，前往组委会安排的酒店。巴黎的街头华灯初上，塞纳河上波光粼粼，但他们无心欣赏。

"我们需要分头行动。"何颂宁低声说，"你准备展览，我去普罗旺斯找雷诺。"

杨樱玖摇头："太危险了。上野莉子可能已经——"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接通后，一个带着日本口音的女声冷冷地说：

"杨小姐，请转告何君，如果他不想'歧视门'事件明天登上欧洲艺术媒体，就取消明天的评委见面会。"

杨樱玖的手指收紧："上野莉子？"

"告诉他，我父亲的作品不属于任何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尤其是何明华的儿子。"

通话突然中断。杨樱玖转向何颂宁，发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她在这里。巴黎。"

回到酒店，他们立即联系克莱尔。老艺术家听完冷笑："小丫头的把戏。评委会根本不吃这套——我已经把何明华提供的资金往来证据发给了所有成员。"

她建议何颂宁按原计划参加明天的评委见面会："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弹奏《辩护》，让他们听到真相。"

夜深人静时，杨樱玖坐在酒店窗前，望着巴黎的夜空。何颂宁在隔壁房间与母亲通话，声音隐约透过墙壁传来。她取出那把27号钥匙，在灯光下仔细观察。钥匙齿痕奇特，似乎不仅是开启保险箱的工具，本身也是一件微型艺术品——柄部雕刻着精细的樱花与五线谱图案。

手机震动，是陆沉工作室的座机号码。杨樱玖立刻接通，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声：

"杨樱玖？我是林教授。陆沉让我转告你——'27号画框背面'。明白吗？"

"陆教授怎么样了？"杨樱玖急切地问。

"暂时没事。"林教授压低声音，"但周明远咬住不放，声称1983年陆沉带出国的版画是国家文物。荒唐的是..."他顿了顿，"他们真在海关记录里找到了相关记载。"

杨樱玖想起克莱尔展示的三联版画："那幅画现在在哪？"

"问题就在这。"林教授的声音更低了，"记录显示画作1985年就被返还中国了，但没人知道下落。陆沉说..."电话那头突然嘈杂，林教授快速说完，"记住，27号画框背面。他会没事的。"

通话结束，杨樱玖立刻打给克莱尔。老艺术家听完沉默良久："那幅画...是上野健一送给陆沉的礼物，本不该带出日本的。但当时情况紧急..."

"什么情况？"

"上野发现公司不仅伪造已故艺术家的作品，还强迫在世的作曲家签署不平等条约。"克莱尔的声音颤抖，"他临死前把那幅画交给陆沉，因为里面藏着证据。"

"画框背面？"

"聪明。"克莱尔赞许道，"但画现在在哪？"

杨樱玖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里拍下的陆沉工作室照片。放大墙角的书架，一个细节跃入眼帘——书架最上层放着一个倒扣的画框，边缘隐约露出编号"27"。

"在陆沉工作室！"她惊呼，"但周明远的人可能已经..."

"不一定。"克莱尔思索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沉故意把它放在显眼处，反而不会被注意。"

他们商定第二天分头行动——何颂宁按计划参加评委见面会，杨樱玖则联系国内的朋友尝试获取那幅画的信息，克莱尔负责联系何明华安排巴黎会面。

临睡前，何颂宁来敲门。他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眼下阴影更深了。

"睡不着？"杨樱玖让他进来。

何颂宁摇头："我妈查到一件事...关于上野莉子。"他放下杯子，"她根本不是上野健一的亲生女儿。"

杨樱玖瞪大眼睛："什么？"

"亲生女儿五岁时夭折了。莉子是公司老板佐藤的私生女，上野去世前一年才收养的。"何颂宁苦笑，"整个就是场骗局——他们需要一个'合法继承人'来获取上野的作品版权。"

谜团的一角突然清晰。杨樱玖想起上野莉子对何颂宁的指控，对何明华的敌意——那不仅是商业算计，更是某种扭曲的复仇。

"明天，"何颂宁握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杨樱玖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是分离三个月后，他们第一次真正触碰彼此。何颂宁的手指修长温暖，指腹有练琴留下的薄茧。在这陌生的城市，在风暴的中心，这触碰成了唯一的锚点。

窗外，巴黎的灯火如星河流转。二十七号项目、上野健一的遗产、周明远的阴谋、陆沉的被捕...所有线索交织成网。而明天，何颂宁将面对评委和潜在的上野莉子，她则要解开画框背后的秘密。

深夜，杨樱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巨大的三联版画前，东京、巴黎、北京的景象流动交融。画中人物走出框架，传递着那幅小小的樱花素描。最后接过素描的是何颂宁，他将它变成一串音符，洒向天空如星雨坠落。

醒来时，晨光已染白窗帘。手机上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证据在音乐里。——E"

E...爱德华？那位神秘的钢琴家？杨樱玖反复阅读这条 cryptic 的信息，隐约感到它可能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巴黎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