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音乐学院的德彪西厅以其卓越的声学效果闻名。何颂宁站在后台，透过帘幕缝隙观察陆续入座的评委——十二位欧洲音乐界的重要人物，其中包括两位他仰慕已久的钢琴大师。克莱尔坐在最后一排，银发在昏暗灯光下依然醒目。

"别紧张。"爱德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递给他一杯温水，"就当是弹给一个人听。"

何颂宁接过水杯，手心已经汗湿："如果上野莉子真的来了..."

"那更好。"爱德华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音乐是最有力的辩护词。"

工作人员示意时间到了。何颂宁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灯光刺眼，他只能看清前几排观众。鞠躬时，他注意到侧门有个熟悉的轮廓——高马尾，挺直的背脊——上野莉子。她果然来了。

"今天我要演奏的是原创组曲《辩护》。"何颂宁的声音在厅内回荡，"献给所有被误解的灵魂。"

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世界安静了。第一乐章"指控"如暴风雨般展开——尖锐的不和谐音，突然的节奏断裂，模拟谣言的荒诞与伤害。何颂宁刻意加重了某些音符，那是上野莉子父亲作品中的特征音型，懂行的人会立刻认出。

第二乐章"证据"转为清澈的旋律线。左手的低音部隐约浮现《樱花雨》主题，象征着真相的纯粹。何颂宁在此处加入了爱德华指出的"上野健一变奏"，一个只有深入研究过那位日本作曲家作品的人才能复刻的和声进行。

弹到第三乐章"宣判"时，何颂宁感到侧门有动静。余光瞥见上野莉子正对着手机快速说着什么，表情越来越阴沉。他不动声色地加强力度，让音乐如潮水般冲刷整个厅堂。

就在最后一个音符即将落下时，一个女声突然划破寂静：

"评委先生女士们！"上野莉子站在走道上，手里举着手机，"请听听这个，再判断这位艺术家的诚信！"

厅内一片哗然。评委席上的克莱尔站起身，但主持人已经示意播放录音。手机里传出何颂宁的声音：

"...不信任日本人的创作诚信...这些作品需要彻底重做..."

声音确实是何颂宁的，但语境完全扭曲——这是他们讨论上野莉子父亲作品被剽窃时的私密对话，被精心剪辑成了种族歧视言论。

评委们交头接耳，有人已经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何颂宁僵在钢琴前，血液冲上耳膜。他看向克莱尔，老艺术家却意外地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还有更多证据！"上野莉子乘胜追击，"何颂宁的母亲何明华教授长期骚扰我——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试图窃取我父亲的遗产！"

她从颈间取下那块怀表："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里面..."

"里面是什么，莉子小姐？"克莱尔突然用法语高声提问，"你确定是你父亲的吗？"

上野莉子明显愣了一下："当、当然！"

克莱尔走向主持人，递上一个U盘："请播放这个。作为评委会顾问，我有权提供反证。"

大屏幕亮起，画面是年轻时的何明华和上野健一在东京艺术大学的办公室。视频中的上野健一神情严肃：

"...何教授，如果我遭遇不测，请保管我的未发表作品。佐藤公司已经威胁要..."画面晃动，声音继续，"...收养莉子是迫不得已，她是佐藤的骨肉，我不能..."

视频戛然而止，但足以让厅内炸开锅。上野莉子的脸瞬间惨白，手中的怀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是伪造的！"她尖叫道，但声音已经失去底气。

何颂宁仍坐在钢琴前，震惊于母亲提供的证据。他从未见过这段录像，更不知道上野健一当年处境如此危险。

克莱尔走到上野莉子面前，捡起那块怀表："马修·雷诺的怀表，对吗？上野健一与律师交换的信物。"她转向评委们，"这位小姐根本不是上野健一的亲生女儿，而是试图窃取他作品的商业集团成员。"

场面一度混乱。上野莉子在众人指责的目光中踉跄后退，突然冲向出口。经过何颂宁时，她恶狠狠地低语："这不代表你们赢了！佐藤先生不会..."

门"砰"地关上，余音在大厅里回荡。评委们议论纷纷，主持人不得不宣布暂停二十分钟。

何颂宁走下舞台，双腿发软。克莱尔和爱德华立刻围上来。

"你母亲昨晚发来的。"克莱尔低声解释，"从上野健一的旧物中找到的录像带。"

"那段录音..."何颂宁仍有些恍惚，"我确实说过那些话，但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爱德华拍拍他的肩："音乐已经说明了一切。看评委的反应。"

几位评委正聚在一起热烈讨论，不时向何颂宁投来赞许的目光。一位白发苍苍的钢琴家甚至对他竖起大拇指。

"后半场还继续吗？"何颂宁问。

"当然！"克莱尔眼中闪着胜利的光芒，"弹你的'重逢'乐章，给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艺术。"

下半场开始，何颂宁重返钢琴。这次他没有介绍，直接让手指诉说。新创作的第四乐章"重逢"如春风拂过——温暖的主旋律下藏着复杂的对位线条，象征分离与误解后的和解。结尾处，《樱花雨》的主题完整浮现，像一道跨越时空的彩虹。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全场静默两秒，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评委们全体起立，那位白发钢琴家甚至擦了下眼角。

何颂宁深深鞠躬，视线模糊。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杨樱玖能在场亲眼见证。但转念想到她正为展览奋战，又感到一种奇妙的平衡——他们各自在平行的战场上取胜。

离开音乐学院时，夕阳将巴黎染成金色。何颂宁刚走出大门，就看到杨樱玖靠在对面河堤的栏杆上，长发在风中飞舞。她手里举着一个小东西向他挥舞——是那块上野莉子掉落的怀表！

"你怎么拿到这个的？"何颂宁跑过马路，又惊又喜。

杨樱玖狡黠一笑："她冲出大门时撞到我，我假装扶她..."她打开怀表，"看里面。"

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证据在低音部——M.R."。更惊人的是，表面可以撬开，里面藏着一卷微型胶卷。

"马修·雷诺留的线索！"何颂宁惊呼，"'证据在音乐里'——爱德华的短信是指这个！"

他们立刻前往克莱尔的公寓。老艺术家用专业设备展开胶卷投影到墙上——那是几十页乐谱手稿，每页角落都有上野健一的签名和日期。最后一页附着张纸条：

"佐藤公司强迫我签署的版权转让书是伪造的。真正未发表作品存放于——"后面的字迹被污渍模糊。

"我们需要找到马修·雷诺。"克莱尔断言，"只有他知道完整故事。"

当晚，何颂宁和杨樱玖沿着塞纳河散步，分享一副耳机听《樱花雨》的录音。秋夜微凉，杨樱玖的指尖偶尔碰到何颂宁的手背，像试探的蝴蝶。

"今天你弹得真好。"她轻声说，"尤其是最后那乐章..."

何颂宁停下脚步，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是给你的。"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十指相扣，"樱花，无论发生什么..."

杨樱玖将头靠在他肩上，无需言语。河面上游船的灯光倒影被水流拉长，像无数金色的流星。

回到酒店，前台递给他们一个信封。里面是克莱尔的字迹："明早8点，戴高乐机场。马修·雷诺在普罗旺斯等我们。PS：陆沉有消息了。"

何颂宁立刻拨通克莱尔的电话，但无人接听。杨樱玖检查手机，发现苏沐几小时前发来一条 cryptic 的信息：

"画框背面有夹层，里面不是乐谱而是照片。已寄出，注意查收。"

他们相视一眼，同时意识到——27号项目的谜团比想象中更复杂，而答案正在从不同方向汇聚。

何颂宁打开窗户，让夜风涌入。巴黎的星空下，某个地方，马修·雷诺守护着最后的证据；千里之外，陆沉身陷囹圄却仍在传递讯息；而明天，他们将踏上寻找真相的最后一段旅程。

杨樱玖站到他身旁，手中握着那块怀表。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秒针走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倒计时。

辩护与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