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克罗兹的画廊位于巴黎玛黑区一栋17世纪古建筑的顶层。杨樱玖站在雕花铁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未按下。怀里的旧素描本突然变得沉重，仿佛在警告她什么。
"杨小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樱玖转身，迎面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子，灰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深灰色西装剪裁考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蓝色，像冰层下的湖水。
"克罗兹先生？"她下意识抱紧素描本。
"请叫我莱昂。"男人微笑着掏出古董钥匙，"真高兴你来了。那本素描对我有特殊意义。"
他领她穿过幽暗的楼梯间，来到顶层的双扇门前。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门开后，眼前的空间让杨樱玖屏住呼吸——高耸的穹顶下，数百件艺术品按某种隐秘的逻辑陈列，从古典油画到前卫装置，风格迥异却和谐共存。
"我的'记忆宫殿'。"克罗兹做了个展示的手势，"每件作品都对应一段人生篇章。"
他接过杨樱玖手中的素描本，轻柔地抚平卷角："啊，1983年东京的回忆。那时我还是个艺术系学生，痴迷于东方美学。"
杨樱玖注意到他说"东京"时微妙的表情变化："您认识上野健一？"
克罗兹的指尖在素描本上停顿了一瞬："那位日本作曲家？只是点头之交。"他转移话题，"来，我带你看看最珍贵的部分。"
他们穿过主展厅，来到一个隐蔽的小房间。克罗兹输入密码，钢门无声滑开。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简朴许多，只陈列着十几件作品，但每一件都配有独立的温控和照明系统。
"我的'秘密花园'。"克罗兹的声音降低，带着某种宗教般的虔诚，"只向特别的人展示。"
杨樱玖的视线立刻被右侧墙上的一幅版画钉住——那分明是陆沉年轻时的风格，一幅她只在老照片中见过的《北国系列》之一，据传早已遗失。
"这是..."
"陆沉1984年的作品，对吧？"克罗兹微笑，"我们曾是朋友，在东京艺术大学。可惜后来...道不同。"
杨樱玖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陆沉从未提起过这个"朋友"。她凑近看标签：1984年购于香港私人拍卖会。正是陆沉被中国官方警告、作品遭查封的时期。
克罗兹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不安，继续引路。在最里面的位置，一幅中等尺寸的油画让杨樱玖彻底僵住——《樱花少女》，署名L.C.，1983年。画中站在樱花树下的女孩侧脸，与她自己的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您画的？"她竭力保持声音平稳。
克罗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灵感来自一位日本模特。有趣的是..."他指向画中女孩手中的素描本，"三十年后，你买到了它。"
杨樱玖的指尖发冷。太多的巧合堆叠在一起，已经不再是巧合。她假装欣赏作品，实则快速扫视整个房间——在角落的玻璃柜里，一组编号为27-15-9的微型雕塑静静陈列。
"您对数字很着迷？"她故作随意地问。
克罗兹的笑容不变："人生由数字构成，亲爱的。日期、年龄、价格..."他忽然靠近，"特别是那些被刻意隐藏的数字，往往藏着最动人的故事。"
他的古龙水气味笼罩过来，杨樱玖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脚跟碰到一个底座。转身看到一件青铜雕塑——扭曲的人形挣扎着要从金属中脱出，底座刻着：献给L.C.，永恒的囚徒。——S.U. 1983
S.U....上野健一(Shinichi Ueno)？
"上野先生的作品？"她直接问道。
克罗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你认识他的风格？"
"只是猜测。"杨樱玖翻开素描本，指着某页角落的小字，"这里写着'给L.C.的建议'，笔迹和雕塑签名很像。"
克罗兹突然合上她的素描本："时间不早了，我们改天再继续。关于这本素描...你愿意割爱吗？价格好商量。"
"我还需要研究一下。"杨樱玖将本子紧紧抱在胸前，"里面有我很感兴趣的东西。"
克罗兹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转瞬即逝："当然，艺术需要知音。"他递给她一张名片，"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对了..."他状似无意地问，"陆沉最近如何？"
"很好。"杨樱玖撒谎道，心跳加速，"在北京教书。"
克罗兹送她到门口时，突然说："代我向何颂宁问好。听说他在茱莉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大门在身后关上，杨樱玖几乎小跑着离开。直到转过两个街角，她才敢回头看。顶楼的窗户后，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注视着她。
与此同时，纽约卡内基音乐厅的后台，何颂宁正在为国际新锐音乐节的选拔赛排练。爱德华坐在观众席第一排，闭眼聆听他弹奏《樱花雨》改编版。
"停。"爱德华突然举手，"中段转调太生硬了。上野的原作是怎样的？"
何颂宁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您怎么知道这是上野先生的..."
"我认识那旋律。"爱德华走上舞台，声音压低，"何，小心莉子那丫头。她这次来纽约不简单。"
"什么意思？"
爱德华刚要回答，后台门开了。上野莉子走进来，穿着利落的黑色套装，与巴黎时的怯懦模样判若两人。
"何君！"她微笑着走近，"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何颂宁注意到她胸前挂着"特邀顾问"的证件："我也很意外。"
"佐藤叔叔...不，应该叫父亲了，"莉子苦笑，"他希望我多接触国际音乐界。算是弥补过去的错误吧。"
爱德华咳嗽一声："何，我们继续排练。莉子小姐，请给我们一些空间。"
莉子鞠躬离开，但在门口回头说："对了何君，评委之一的克里斯托弗先生是你母亲的旧识。他很期待你的表现。"
门关上后，爱德华的表情变得严峻："她在布局。克里斯托弗是威尔逊爵士的表弟。"
排练结束后，何颂宁在走廊拐角处意外看到莉子与几位评委低声交谈。她手中文件夹微微敞开，露出的一页纸上印着熟悉的水印——何氏家族的家纹，他母亲所有正式文件上都有的樱花与音符图案。
何颂宁悄悄靠近，只捕捉到几个词："...安排...验证...遗产..."
当晚的酒店酒吧，何颂宁独自坐着翻看杨樱玖寄来的交换日记。最新一页是她画的克罗兹画廊速写，角落标注着"27-15-9危险？"的字样。他正要发信息询问，邻座两位评委的对话飘进耳朵。
"...中国小子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克里斯托弗说重点不是他的技巧..."声音压低，"是要确认他是否真的掌握了上野的..."
何颂宁假装专注手机，实则竖起耳朵。但谈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其中一人接听后只说了一句："处理干净。"就匆匆离开。
回到房间，何颂宁拨通杨樱玖的视频电话，却无人接听。他转而打给母亲，询问家族水印的事。
"所有正式学术文件都有。"何明华在屏幕那头皱眉，"但上野健一的版权文件上特别加了双重水印。怎么了？"
何颂宁简单说明了莉子的事。何明华脸色骤变："宁宁，那份文件只存在于上野的东京银行保险箱里。如果莉子有副本..."
"意味着她打开了保险箱？"
"或者...有人给了她。"何明华沉思片刻，"明天我联系马修查查。你自己小心，特别是那个音乐节。"
挂断后，何颂宁再次尝试联系杨樱玖。这次接通了，但画面中的她看起来异常疲惫，背景是一个陌生的 loft 空间，嘈杂的音乐和人声传来。
"樱花？你在哪？"
"空白画布的聚会。"她声音有些飘，"有事吗？"
何颂宁讲述了一天的发现，但杨樱玖的反应很冷淡："你可能想多了。莉子也许真的想弥补。"
"那克罗兹呢？你见到他了吗？"
杨樱玖的眼神闪烁："就...普通画廊主。我得回去了，让-皮埃尔要宣布下个月展览的事。"
"等等，那个27-15-9是什么..."
通话突然中断。何颂宁盯着黑下去的屏幕，胸口发紧。这不是他认识的杨樱玖。
巴黎的 loft 里，让-皮埃尔从杨樱玖手中抽走手机："艺术家不需要解释。"他高举一个传统素描本，"看！这就是我们要打破的枷锁！"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将素描本投入壁炉。火焰窜起的那一刻，杨樱玖想起自己送给何颂宁的交换日记本——同样的皮质封面，同样的奶油色内页。
"下一个？"让-皮埃尔环视成员，目光落在杨樱玖身上。
她犹豫了。手机再次震动，何颂宁的来电显示跳出来。在让-皮埃尔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她按下拒接键，然后删除了记录。
"进步。"让-皮埃尔笑着递给她一杯红酒，"为纯粹的艺术干杯！"
杨樱玖举杯，却想起克罗兹收藏室里那幅《樱花少女》。画中女孩手中的素描本，与她送给何颂宁的那本惊人地相似。太多的线索在脑海中旋转：27-15-9、L.C.的签名、陆沉失踪的作品...
午夜回到公寓，她翻出克罗兹的素描本，仔细检查每一页。在最后的内封夹层里，她摸到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是一组经纬度坐标，和一个小小的樱花素描，笔触与上野健一一模一样。
杨樱玖突然想起什么，从书架取下同款素描本——她送给何颂宁的那本"交换日记"的姐妹本。扉页上她画的樱花树下，隐约可见半个残缺的图案。当她将克罗兹素描本中的小樱花素描对齐时，两个部分完美契合，形成一个完整的符号。
某种冰冷的领悟滑过脊背。这一切——从古董店的偶遇，到克罗兹的私人收藏室，甚至"空白画布"的邀请——都像是精心设计的棋局。而她与何颂宁，不知不觉中已成为棋子。
窗外，巴黎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暴风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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