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

張昭坐在車上，車把他載向遠方。他不大清楚自己想往哪裡去。春假和下午一樣沒有盡頭，對不上學的自己來講又加長了幾倍，於是他想到出去玩。

“這真無聊。”葉嵐說。

“我不去。”潘薩說。

張昭挺不高興的，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提議並沒有被採納，不過似乎又不止如此。他覺得自己比葉嵐和潘薩有趣多了。不管怎樣，他提出了這樣的點子，葉嵐卻罵他。

潘薩好像看出來了他情緒不高，就補了一句:“下午我有實習。”雖然不像是在安慰他。

張昭現在覺得潘薩一點都不溫柔。

葉嵐又開始嘟嘟囔囔了，說張昭閒的太狠了，早該去上學卻又一直不去，成天就是做夢，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張昭想罵，因為自己只是問問她要不要出去玩。他又轉念一想，上綱上線是這女人的老毛病，自己早應該習慣了。於是他就回想自己為什麼能跟葉嵐一起生活這麼久而沒有被她逼瘋。

但是他不記得了。

他為什麼不上學他也不記得了。接下來就是潘薩實習的公司和冰箱裡消耗殆盡的冰棒。被挖去的記憶越來越多，好像是論文紙最後一頁的燦爛的空白，酷似晚上射進眼睛裡的陽光。

現在張昭坐在車上，忘了自己身處何地，忘了自己要到哪裡去。不過沒有來由地，他不是很擔心。

車子顛簸，很快他就睡著了，直到陽光再次射進他的眼睛導致的頭痛欲裂的醒來。

車子現在似乎駛出城外了。因年久而骯髒模糊不清的窗外露出大片的田野和荒涼的電線桿。

他不知道自己將會去往何地。張昭喜歡這種感覺。

車上人漸多，然後又變少，最後乘客都離開了，張昭坐在空無一人的車廂裡，任春假依舊的陽光燦爛薩滿地面。

張昭一直坐在車上。他沒有去算自己坐著到底有多久了，他覺得這日子長得似乎延伸進了夢裡，也許比那更久。車上顯示屏中的終點站從未達到，於是他明白這路程與春假和下雨的下午一樣變得無邊無際沒有盡頭了。

他現在只看見車上的把手在因為車的顛簸而晃動。

當張昭回到他們的屋子，葉嵐和潘薩坐在餐廳裡，看起來是一直在等他，也許是因為他走得太久，兩個人都疲憊到了極點的樣子。

“下午好。”張昭說。

“你去幹嘛了？你這瘋子。”潘薩咬牙切齒道。

“我真該揍你一拳的。”葉嵐還在重複著。

張昭聳聳肩，徑直走到冰箱前面拉開它。

沒有棒冰，他皺了皺眉，不過熏火腿也沒有了，起碼張昭沒看到。

“說起來，你晚上要吃什麼？”葉嵐問，眼睛卻沒看著任何人。

這時張昭想到自己做的夢，於是無端思考起吃葉嵐的肺的可能性。潘薩的肺裡有蒼蠅，她的肺裡也許有青苔。

葉嵐看他不說話，瞟了他一眼，嘟囔了句什麼，張昭沒聽清。

“春假結束以後，你去上學吧。”潘薩說。

“為什麼？”張昭問。

“你一直這樣待著也不好吧，你總應該去做點什麼。”

“學校裡所有人都討厭我。”張昭找到一聽可樂，打開了它。

“你這個爛玻璃。”葉嵐罵。張昭裝作沒聽到，他已經把這事忘了。

張昭說著“虛無也有意義”“總之我不要去上學了”之類的話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潘薩最後看了張昭消失的地方一眼，最終沒說什麼，但他看起來不是很滿意。

張昭躺著，熟悉的床讓他感到虛假的溫暖。過了一會他就想要大叫。這生活不管他媽的變成什麼樣他都感到窒息，他快遭不住了。

於是張昭想到死。事物最終迎來終結，所有東西都會死。自己也會死。葉嵐也會死。潘薩也會死。世界也會死。沒有什麼能在時間之後活下來。那為什麼不現在就死？張昭想。轉頭看到窗外依舊燦爛的、讓人惡心的陽光。

他就理解了葉嵐說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