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

吴地民歌穿过高墙，依稀还听得到银铃般的趣笑声，仿佛沉沉暮蔼也掩饰不住对好山好水的眷念。

高墙之内，庭院深处，一个皂衣奴才拎着什么东西，幽灵一般绕进一条甬道，探头走下台阶。

几声闷闷的咳嗽声呛出，蜷缩成一团的安云生动了动，睁眼不见黯淡如豆的灯火，而是无数乱晃的金星。

只听一女子的声音响起，“千金心好，恼归恼，也没发话说要他的命，凑合着先关几天再说。”

跟着响起的声音无端有着几许讨好，道:“那是自然。千金一惯体恤下人，却便宜这贱命的。”

铁门吱呀一声关上后，这谄媚的声音立刻变得比身下的石板还要冷硬，“自己滚进去，免得脏了爷们儿的手！”

安云生努力地想要挪动四肢，可惜换来的只有更沉重的喘气声，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看守用脚踢了踢安云生的脑袋，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清醒的，只好认命的抓住他一只脚拖了进去。

安云生俯在地上，潮湿发霉的稻草味扑鼻而来，墙角滴答滴答的水声忽然变得分外响亮，他忍不住蠕动了一下嘴唇。

许是有些好奇他这个新人，一槛之隔的那个“邻居”很好心地替她问了一声，随后一桶腥臭冰冷的泔水朝安云生泼了下来。被冰冷的泔水一激，安云生触电般地半弓起身子，手脚不住抽搐弹动，活像一只被人惊到鸟儿。

“哼，刚才还像个死人动不了，一盆冷水下去，包活！”看守得意的笑声在石壁间撞来撞去。

安云生全身如被蚂蚁咬噬一般，唯一的念头就是疼，泔水撒在伤口上，刺骨的疼，嘴唇忍不住的颤抖着，他侧头疯狂的咬着地上湿漉漉的稻草，尽可能地把身体团起来，像刺猬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辣的烧灼感终于退却了一些，安云生闻到米汤的香气，勉强放松身子，一只手从隔间伸过来，抢着把地上那半块面饼拣了过去，又去端那半碗稀薄如水的米汤。

安云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半跪着飞快地扑了过去，抢先把碗拉到怀里，小半碗滚汤泼进他的胸口，烫得他直打哆啦。

也许那人觉得半碗米汤不值得跟他闹一架，便没有再抢夺。

安云生小口小口地啜着，忽然听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到底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懒洋洋的语气，也没有多少猎奇的意味，更像是要耍乐打发时间。

安云生没有力气应付他，赶着把最后几口汤水喝尽，挪到一片未湿的稻香上，重新躺下身子，心头默默的念诵终被对面那人不着调的小曲儿打断，只是这曲子不似之前在墙角听到的缠绵柔媚的江南小调，节奏抑扬顿挫――记忆里也曾经有那样一个人，给自己唱过这般雄浑豪迈的边塞曲。

健儿须快马，性马须健儿。駜(bi四声)跋黄尘下，然后别雌雄！

初听这歌之前，自己狼狈潦倒，奶娘和他都命悬一线，比眼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放声高唱的人拉着安云生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飞驰，看着他的眼却比散落草原的星星还要温柔明亮。

“阿爹……”泪水再度涌出眼角，安云生模模糊糊地呢喃着。

壁角那盏鬼火似的青灯，勉强再晃了两晃，终于熄了。

安云生心中却乍然拉开一道尘封许久的门，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他身不由己地飘起来，灼灼光晕中，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飞快地闪现:阿爹、奶娘、南韵、狗蛋……

安云生终于沉沉睡去，蜿蜒着血迹的嘴角微微上勾――是的，好好睡一觉，就跟奶娘和阿爹说的那样，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会好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