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湖面,惊起一阵涟漪。蒲熠星抬眼,猝不及防与文韬对视。他眼里的失望与思念没有收敛干净,就那么赤裸裸地撞进了文韬的心里。
其实蒲熠星的眼睛长的并不出众,能让人一眼认出他的其实是他的眼神。他的眼里总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偏偏深情与宠溺表现得最为明显,尤其是在面对文韬的时候,连蒲熠星自己都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亦是如此。
“我猜父皇应该是让你去办什么事情,如果成功后就能成为国师吧。”
“是的。”
“不知你可否能告诉我,你要查什么事情呢?”
蒲熠星垂眸,心里暗自思索,既然是礼部尚书家的案件,想必南阳应该已经传遍了,大理寺与刑部都参与了查案,文韬应该对此事也有了解。
“回殿下的话,在下要查的是礼部尚书家中命案。”
他特意回避了“北”的事情——这是一个变数,蒲熠星不傻,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先入为主的人,其实他刚才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明白了,表面看起来徵和帝让他查的是一件事,但也有可能是两件事。
一件是府上的杀人案,另一件则是“北”的事情。但如今没有看过卷宗,他也不敢确定这个猜想是否真的成立。
“那太好了,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礼部尚书府。一起走吧。”
“啊?”蒲熠星错愕地看着文韬,“你也要去?”
这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没有在意那些繁琐的礼数,文韬倒也不在乎这些,他笑了笑,对蒲熠星说道:“是啊,放心,我不会干扰你查案的。”
这话从一个太子嘴里说出来可太奇怪了,旁边的婉兮和刘小怂用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文韬,刘小怂实在忍不住了,刚要开口却被婉兮拽了下袖子。
“你放心,我六哥很乖的,你就带他去吧。”
婉兮眨了眨眼,帮腔作势道。
蒲熠星犹豫了一下,蹙眉小声说道:“可是,我要先去大理寺......”
“没关系,那我正好顺道去看看卷宗,有一些大理寺还没有给我送来。”
文韬看着蒲熠星,眼里有几许期许,蒲熠星有一下恍惚,他怎么觉得文韬就是想跟着自己呢?
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蒲熠星心里面当然愿意文韬能陪自己一起去,再加上文韬又接着用太子的威严来强迫(恳求)蒲熠星带自己去,于是蒲熠星只好心花怒放地答应了。
待到一黑一白的身影消失,刘小怂憋的一肚子疑惑都溢了出来,但一下子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六哥......那个人......怎么就.......出去了?”
婉兮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鄙夷地回应刘小怂:“傻哥哥啊他查的正好是礼部尚书李青的事,你忘了我们那天晚上干的事了?六哥跟着他,应该是想看看他最后的选择是什么。父皇真的聪明,也真的很为六哥着想呢......”
这一段在外人听来完全是哑谜的话语,刘小怂却完全听懂了。
“那这算盘打的可真是精妙,不过六哥亲自跟着,排场也够大的。”
“想来如果他最后选择的不是六哥,可能就直接......”婉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刘小怂哆嗦了一下。
“但是六哥从来都不杀人啊。”
“哎呀你听我把话说完。像六哥那么善良的人,最后应该会用爱感化他吧。所以我觉得,我们已经可以把南先生当作半个自己人了,毕竟我以前没见过能让六哥这么上心的人,竟然都不自称‘本宫’了。”
“其实是有一个的,你忘了?”
“什么?”婉兮垂眸想了想,“你是说,阿蒲啊......那你不觉得刚才的那个人很像阿蒲嘛......”
“切。”刘小怂揉了揉婉兮的脑袋,“你那会才多大啊,莫说你了,我都快忘了阿蒲长什么样了。”
“不是长相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哪像,反正就是感觉,感觉你懂不懂?”
“哈哈哈哈,你们女孩子真是的,凭感觉做事。”
“刘小怂,你讨不讨厌。”
......
另一边的蒲熠星跟着文韬上了马车。
在蒲熠星心里,只要不是与为蒲家平反相对立,他就会永远站在文韬身边。他是文韬那一队的,但文韬,不能是跟他一伙的。所以,他才会犹豫要不要带文韬一起去大理寺。
车内一阵沉默,二人其实都不是善于言语之人。记忆里,儿时的文韬话很多,但不知是因为他的面前不是“阿蒲”,还是十年过去有很多变化,在蒲熠星的眼里,现在的文韬文韬就好似浊世中的一朵白莲,温婉如玉,一笑春风和煦。
蒲熠星率先打破了沉默。
“殿下最近都在做何事?”一开口,蒲熠星便想给自己一巴掌,这赤裸裸的开场,跟搭讪一样。诶?搭讪,他在跟太子搭讪?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文韬轻咳了几声,道:“在这宫中,我也不怎么出去。”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答非所问了。莫名的,一股热浪涌上脸颊,他的耳根红了。
蒲熠星看到了连忙问:“殿下是,是不是太热了?”他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拿起折扇开始轻轻给文韬扇风。文韬看着蒲熠星,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正好照在他的侧脸上,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文韬拒绝的话莫名就没有说出来。
大理寺离皇宫不远,马车行了一会便到了。
蒲熠星先下了马车,紧接着他又转头站在车旁,伸手去扶了正从马车里出来的文韬。
文韬没有带随从,也是一身轻装打扮,两人并肩站在大理寺门口,一黑一白,很是养眼。
此时,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唐九洲正巧从街角转了过来,他才喘了一口气,抬眼一看到蒲熠星身旁的人,差点晕了过去。
他磕磕绊绊地跑到跟前,就要行礼。
“太......”文韬一把抓住他,使他被迫直起腰来。
“嘘。”他使了一个眼色,九洲一句话没说出来,只好涨红着脸带着二人走进了大理寺。
蒲熠星发现这里的人似乎都不认识文韬,一路上碰到的人甚至都不看他们。
就这样,他们又绕了许多弯,最后到了一间大厅里。
大厅里有很多人,嘈杂的声音与外界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旁边的书架上有许多卷宗。唐九洲继续向里走去。绕过最后一排书架,再向右转,蒲熠星看到左右两边有茶室,但是都没有人。唐九洲推开了最后一间的房门,他转过身去,对着蒲熠星和文韬做了个请的手势。
房间不大,右边是一张公案,有纸墨笔砚,后面放着书架,看来是唐九洲平时办公的地方。左边是一张床和桌子,桌子上放着茶具和点心。
唐九洲从凌乱的桌面上把一叠卷宗递到了蒲熠星面前。
“诺,你看看。”
蒲熠星接过了卷宗,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文韬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凳子,便搬到了蒲熠星旁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唉?你不是要看什么卷宗?”
“我忽然对这件案子感兴趣了,案宗可以让人送到东宫去,我回去再看。”
文韬说着,就伸手去打开卷宗。
带着凉意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蒲熠星的手臂,酥麻感传来,蒲熠星动了动喉结,试图让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些小细节。
“这件案子发生在今年三月二十一礼部尚书李青的府邸上,那位‘北’你们都知道吧?他呢在前些日子便已传了信告知李青,将于三月二十一日晚去盗取他最珍视的东西,可就在那天晚上,尚书府却死了人。死者是府上的七姨娘,死因是窒息而亡。她是去年初春被李青带回府的,据说七姨娘青楼中人,那生的也是极其好看,被李青当作了宝贝,所以......”
“所以,你们认为‘北’要盗取的是七姨娘?”蒲熠星接过了唐九洲的话。
“不,不是我。”唐九洲下意识看了眼文韬,连连摆手,“只是推测,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北’要盗取的是七姨娘,那为什么七姨娘最后死了,她不应该被带走吗?”文韬提出了疑问。
唐九洲叹了口气:“唉,问题就在这。如果‘北’真的想带走一个人,就绝不会失手杀了她。”
蒲熠星看完了卷宗,他奇怪的问:“府上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吗?”
唐九洲点点头:“是的,第二日我们的人问话,李青说府上没有丢任何东西,这不就更加证实了七姨娘恐怕就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蒲熠星皱起了眉:“不合理啊,这很矛盾。还有这死因,验尸报告说是被扼制脖颈窒息而亡?”
文韬总结了一下:“被掐死的。”
唐九洲说:“这也是一个奇怪的点。‘北’想杀人,也不用掐死她吧。”
蒲熠星抖了抖卷宗,纳闷地问道:“就这些?”
“因为那名小妾十分受李青宠爱,所以这两天他家中在办丧事,我们之前上门查案时,李青央求过几日再去,说是要让那小妾走的安心一些.......”
蒲熠星站起身来。
“那今日可以去了吧。”
“当然,刑部的人已经过去了。”
“那好,时间不等人,我们走吧。”
尚书府在东街,三人选择乘坐马车前往。路上,唐九洲给蒲熠星讲了李青和‘北’的事情。
“李青是七年前考中进士,一开始只是在礼部做的文官,后来前任礼部尚书辞官返乡,左相便提拔了李青为礼部尚书。在朝七年倒也勤勤恳恳,不过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作为。
但他这人有一出了名的恶习,那就是好色。据说他府上啊是美女如云,不过这几年朝廷查这方面查的严,左相也说了他好几回,他只好遣散了许多妾室,但就在去年,他又娶了那七姨娘过门。七姨娘原是北巽城花满楼的花魁,名为软鸢,去年年关,李青被朝廷派往北巽料理事务,不知怎的就认识了这软鸢,更是斥巨资为她赎了身,将她娶进了尚书府。
至于这位‘北’,此人从一年前开始陆陆续续地盗取宝物,盗取的人家有大户官员也有小家小户,时间更是没什么规律,有时是月初有时是月底,有时三四个月做一次案,有时两三天做一次案。不过每次作案前两天,会传信给家中的主人,告诉他自己会盗走什么。”
唐九洲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蒲熠星奇怪的问:“既然都已经提前告知,家中主人应该做好了防护吧,他从来没有失手过吗?”
文韬说道:“是,他从未失手过,厉害吧?”
这句话他是看着蒲熠星说的,蒲熠星一时间哑然,不知道是该说厉害还是不厉害,最后,他选择了说实话。
“好厉害......”
文韬侧过头去看着窗外,勾了勾嘴角。
唐九洲也附和道:“对,我记得大概半年前,兵部侍郎钱岩也受到了预告信,他不仅让家中所有人都守在那被盗取的宝物前三天三夜,还调了自己部下的一百精兵守在府上,一只蚊子都不放过,但就是那样,宝物还是不见了。”
蒲熠星这一下是真的惊讶了:“这么厉害?那钱岩不是守在那,宝物怎么不见的?”
文韬慢悠悠地说:“据说,那一晚,不知从哪飘来了一阵雾气,全府上下所有人都失去了知觉,宝物没了不说,第二日所有人醒来时,除了钱岩,剩下人都回到了自己房中躺在了自己床上。”
蒲熠星好奇地问:“那,钱岩在哪?”
唐九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啊,被脱掉了外衫,在自家庭院里躺了一晚上,啧啧啧,那个时候可都是深秋时节了,加上第二日下了一场大雨,后来钱岩就一病不起,直到前些日子才能下床走路。”
“那这’北‘可真是个高手啊。”蒲熠星由衷地感叹道。
唐九洲和文韬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