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需要从正绕出去，中间有不短一段路。步履匆匆间，他脑海里回映着早上与楚天舒的对视。

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楚天舒应该是那种家境不错，各方面都很突出，因为优秀所以自信又大方的那种天之骄子，自己这样的小透明也就在拥有“新来转学生”这个身份的时候能在班里刷一刷存在感，天长日久，又会隐没在人群之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但是楚天舒今天喊他一起上学，让祈年在疑惑之中有生出那么一点惊喜。

丝丝幻想在脑海深处萌发，祈年知道那只是自己不切实际的意淫，但偏偏有时候，人都会捏住一点虚无缥缈的期望，织成梦境，自沉其中，哪怕结局梦影消散之后，是苍白残酷的现实，也不能说动自己尽早脱离。

大概是因为，这些人在那段时间，就是依靠这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才能活下去的吧，祈年心想。

祈年是那种孤僻不喜人的性子，且但凡跟陌生人在一起就会不知所措，此刻又紧张又无奈，拎着包向楚天舒那里跑过去。

转过来看见人的时候，刚刚楚天舒身边另外一个人已经不见了，祈年不知何故，也低下头也不问。

“走吧。”楚天舒轻声道。

祈年不看他，眼神有些躲闪的点了点头，转身往前。

“我叫楚天舒。”楚天舒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虽然在课堂上祈年可能已经知道了他叫什么，但是为了避免尴尬，他还是重新说了一次。

祈年惜字如金，淡淡道：“好。”

楚天舒比他高一大截，看他的时候也是完全的俯视的姿态，这个角度，楚天舒看不到那双好似噙泪的双目。

“你刚才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楚天舒思索了一下，还是问了问。

祈年忙道：“的确心情有点不太好，跟家里有关系，没什么大事。”

楚天舒是个小太阳的性格，虽然父母早年离异，但是在母亲周全的顾护之下，他有个感情健康的家庭，并没有什么性格上的缺失，且难能可贵的开朗热情，会照顾人安慰人，知进退，懂分寸。

祈年是贫困偏远地区转学过来的有伤病困难的孩子，病痛加身的同时也许还有一个困难且扭曲的家庭，这些东西对他的影响远远不会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心情不好。

看他怯懦紧身的样子，怕是身心都饱受煎熬，就算离开那个家庭，也避免不了血缘情感的纽带。

刚认识不到半天，这一切都是楚天舒的推测，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适当的时候出三言两语询问，既不能冒犯，也不能太冷淡。

转念想了一想道：“你初来乍到，难以适应，心情不好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有难过的事情就要说出来，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你可以找我，我陪你聊聊。”

祈年不抬头，脸上泛着红晕，只是说：“谢谢你啊。”

“家里是谁陪你来的呀？”楚天舒问他。

祈年似是有些难以开口，“只有我自己，家里人都忙呢。”

楚天舒有些惊讶，他大病初愈，就一个人远赴外省，来这样的大城市里求学。

“那，公寓也是你一个人住？”

“嗯，就我自己。”

祈年原本担心，跟他并不相熟，一路做伴会不会尴尬，但是楚天舒一直适当的找话题在聊，并没有想像中尴尬的气氛，反而越聊越熟了起来。

看出祈年对自己的家庭有些刻意的避而不谈，楚天舒及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恰好两人路过学校大门前的两棵高大巨木，祈年觉得这树文理整齐，枝叶繁茂秀丽，忍不住仰头问楚天舒：“这是什么树啊？真好看。”

楚天舒抬头望了望，指着树上的吊牌说：“这是海棠，春天大约四月份的样子就会开花，咱们学校里到处都是海棠树，等到春三月都开了花，学校里美得难以言表。”

“哇——好期待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花呢。”

他从小见过最多的，就是山坡上无名的野花，和医院里护士姐姐见他年纪小病重可怜，每天折的外面的蔷薇。

“每年中秋的时候，学校会办游园会的，特别热闹，我们会对诗词，抢荷包，我在最古老的那棵铁杆海棠上，扔上荷包和香囊祈福蟾宫折桂……”

楚天舒向他介绍着学校种种，但是他大概不会料到，待到下一次海棠盛开的时候，他们之间会产生长达一生甚至更久的羁绊。

后来几天，楚天舒每天都回来找祈年一起上学，祈年很惊喜，但是也很慌乱。

他敏感的察觉到楚天舒对想要和他做朋友，对自己有很高的期待，每次楚天舒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烁着第一次对视的时候迸发出来的星点炽热。

祈年没有体验过有朋友的感觉，楚天舒第一次将这种体验带给了他，他反而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生怕自己会让对方失望。

他不想看见那双奕奕有神看着自己的双眼渐渐变得灰暗失落，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楚天舒这种变化，如同从一个行走沙漠即将渴死的旅者手中踢翻最后半瓶救命的水，那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每次这样想着想着，祈年就不由自主的生气，气氛自己不求上进，总是扭捏怯懦，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没有与楚天舒对等的凭借。

每次这样的想法，都以满脸的泪痕和失落至极的心情告终。

果如楚天舒所说，他们一起上学几天后不久，学校就隐隐动作开始张罗起来中秋的事情，杨帆在放学之前特地来班里嘱咐。

学校很重视文化氛围对学生的熏陶，对中秋的事情格外上心，因此，除了普通的校服之外，他们还专门为学生中秋游园做了一身古典雅致的中式长袍，效仿唐制，轻纱素袂，带环携珮。

杨帆交代完转身出去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对祈年道：“祈年同学新转学来没有中秋穿的校服，你来一下我办公室，看一下尺码，给你预约一件。”

楚天舒经此想起来，第一眼见祈年的样子，那时候他一身素静，身上都是简朴的只能用来蔽体，没有丝毫修饰的作用。

也许正是这样，祈年那张漂亮的脸和诱人的眼神就都被衬托了出来。

楚天舒开始臆想祈年身着长袍，隐透薄纱的样子，玉骨冰肌，泪眼迷蒙……

楚天舒不能再想了，他猛然觉醒，为自己大胆无耻的想法感到羞愧。

但是，心底那份对美人蠢蠢欲动的不安促使他在祈年起身跟着老师去办公室的那一刻前，道：“老师，我这里有一件新的中秋校服，祈年同学应该可以穿，就用我那一件吧。”

老师倒是觉得省事儿很乐意，笑着问了问祈年可以吗？

祈年远远看了一眼楚天舒，楚天舒也在看着他，他想了想，对着老师点了点头说：“可以的老师。”

杨帆：“那行，就这样吧，楚天舒那件衣服，回头直接让学校给报销。”

“好的老师。”楚天舒外表不显山不露水，心里高兴的开花了，这样也许就能邀请祈年来家里做客。

祈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祈年小心思作祟，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楚天舒打招呼就离开了，独自走在上次楚天舒带他走的那条两侧种满西府海棠的小道上。

这里蜿蜒曲折，要比平时走更长时间，但是清幽僻静，祈年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仿佛这有这种环境里，他才能隐匿自身，躲避尘世的暗伤。

不一会儿，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祈年心中的一丝期待滋生蔓长，伴随而来的是惊喜和心跳，但是心里属实又高悬着，来人万一不是自己期待的，该是多么失落。

于是他头也不回的机械的向前走，尽量压制自己澎湃的心潮。

“祈年——”

直到楚天舒叫他，他才回过头来，看见夕阳下，楚天舒额前因奔跑而凌乱的发丝，隐约遮掩着他清俊的面容。

“你怎么没有等我先走了？”

祈年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抱歉，忘了。”

楚天舒猜到了他的小心思，也不跟他计较，只觉得他可爱。

“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我家里坐一坐吧，正好把衣服给你试一试。”

祈年想了想：“你直接拿来学校给我不就行了吗？”

两人并行走着，楚天舒道：“可是你还没有去过我家做客，你来吗？”

祈年想了想，语气坚定的道：“来！”

“那，周末吧。”

“好，到时候我去你家接你。”楚天舒道。

“接我做什么，我认得路，你告诉我在哪儿不久好了吗？”祈年觉得这人有些热情过头了。

“你人生地不熟，怎么忍心让你自己千回百转的找，离得本来就不远，没事儿，我去接你。”

祈年还是答应了。

他发现短短几天，自己对楚天舒竟然开始有了依赖。

“今天晚上干什么？除了学习？”距离两个人分开还有一段距离，楚天舒确实好奇祈年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都干什么，毕竟，他看起来瘦弱内向，但是从课堂问答，尤其是语文一类可上的表现来看，他有着顶好的学问，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骨，楚天舒说不清那是什么，好像山谷里万年不开的花，一旦有一场甘霖降下，契机一到，那些隐匿多年的花朵就会一夜怒放。

祈年一直在吸引他，可他自己后知后觉，祈年也不自知。

“睡觉去。”祈年简短的答到。

“你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业余活动了吗？”楚天舒惊讶。

“没有。”祈年顿了顿，思考一下，“也有，读一读诗词传记什么的，毕竟我一直生病，没有什么其他的玩儿的机会，就是躺着读书，坐着读书。白瑾老师不是说周五会有课上小活动吗？跟诗词有关的，那就回去看一看吧。”

落日熔金，暮云四合。

两个少年并肩走在路边，悠然自在，仿佛是一个电影最完美最温馨的结局，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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