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远伯府的后门对着的那条街都是些做小生意的,行人不多。萧钦言斜对着顾府马车,不过五丈左右的地方。都说要当世交走动,盼儿总不能视而不见,只好把晟姿重新抱下车,带着两个孩子朝萧钦言走去。这是盼儿回京后第一次见他,六年不见萧钦言真是苍老了很多。才过花甲,看着却似风烛残年,已不似当年意气风发的萧相公。盼儿竟生出了恻隐之心……萧钦言之前自己请职去了河南府任了个知府。这新帝登基,又被请回再执相印。
走到跟前,盼儿让两个孩子见礼,说这是萧爷爷。萧钦言笑着问晟辉可否还记得自己。“我记得萧爷爷,我窗前案上原本有对白玉的磨喝乐就是当年萧爷爷赠送的。后来我妹妹晟姿喜欢就转送给她了,还望萧爷爷莫怪。”萧钦言大笑着说无妨,转头看向晟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孙女。“这就是晟姿吧,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萧钦言蹲下来,双手扶在晟姿肩上自习打量着她。他这些年眼力愈发不济,看了良久,把晟姿看得有点发毛。这才站起来说晟姿竟有四五分像淑娘。晟姿好奇扯扯盼儿的衣袖正想问却看见盼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好把问题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萧钦言不便与盼儿攀谈太久,便先回了马车上。忠叔上前问赵娘子可有空闲,主人想邀小公子与姑娘还有赵娘子到樊楼一叙。盼儿只好应下。
顾府的马车并没有跟着萧钦言,而是往顾府的方向走去。马车上晟姿问盼儿淑娘是谁?“是你爹爹的姑母,你和哥哥要叫姑祖母的。”晟姿又问“这姑祖母在哪?我怎么没见过?”“姑祖母在你爹爹像你这么大时就已经离世了。你们自是没见过,连我都不曾见过。”晟姿叹气到“那萧爷爷说我像姑祖母,想来这姑祖母也定是个美人。”一听晟姿这话,旁边的晟辉竟然笑出了声“还有人变着法的说自己好看的?”晟姿斜眼瞪着她哥,不服气的说“我就是好看!爹爹说我长大定是个不输娘亲的美人!”并非是晟辉觉得妹妹不好看,而是晟姿的长相太过英气,全无盼儿的柔美。又与他长得颇为相似,只有笑起来时才有点他娘亲的神韵。在盼儿身边长大的晟辉觉得女儿家就应该像他娘这般外柔而内刚,又兰心蕙质。不是空有副皮囊便可称之为美人。不过他也不同晟姿争论,连连点头称是。
离顾府还有两条街时,让随车的小厮下车回府里通禀一声,这才转头去了樊楼。永安楼已雅著称,既有阳春白雪,亦有下里巴人。而樊楼则透尽了奢华,这御街之上的酒楼,就规模而言无出其右者。盼儿带上帷帽,领着两个孩子进了樊楼。毕竟她这永安楼曾经的大掌柜,哪个酒楼会不识呢?从进了樊楼,晟姿的嘴巴就没合上过。这楼里处处透着纸醉金迷的味道,这哪是她这个从边疆之地来的小丫头见识过的。她真恨不得自己多生出几只眼睛,好能多看一些。
到了萧钦言所在的雅室,已经摆好了一桌席面。晟姿刚要坐过去,却被盼儿死死拉住,这才想到刚才她娘嘱咐她的,要有规矩有礼数。这才老老实实跟着娘亲和哥哥,施了礼后才落座。萧钦言看着顾千帆的这一双儿女真是越看越喜欢,让两个孩子莫要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还把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都堆在了他们面前。晟辉忙又站起谢过萧钦言,晟姿也有样学样跟着谢过。重新坐下这才拿起手边的筷子吃了起来。萧钦言又问晟辉最近读了什么书,学堂的先生又讲了什么。晟辉对答如流,萧钦言颇为欣慰,对盼儿说千帆强过他,这晟辉必定更胜千帆。盼儿忙清嗓示意萧钦言此话不当。萧钦言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并为理盼儿这茬儿,只是接着说盼儿把孩子教得好。
晟姿看晟辉得到夸奖,忙对盼儿说今天先生也夸了她。这还是半个月以来头一次,盼儿忙问什么课,先生夸了什么?晟姿就把今天插花课说了一遍,还说原本今天还有茶艺课,可惜没上成,不然先生定还会称赞她。盼儿一听课都没上,问晟姿发生了何事。晟姿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不过她心眼直,也没本事编瞎话,只好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盼儿没想到她商妇的身份时至今日还会成为自己儿女的话柄。尤其是当着萧钦言的面提起这个,也称不上羞愧,只是心里很不舒服。毕竟萧钦言就是嫌弃她的出身,才想把她与顾千帆分开。没想到萧钦言竟然大笑,说晟姿做的好,还说这些丫头就是缺管教。若第一次不给她们些教训,她们就当你好欺负,只会愈来愈甚。晟姿以为她娘定会训她,没想到盼儿竟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这顿饭吃完,临走前萧钦言命忠叔拿出两个盒子,两个人孩子一人一个。晟辉的是前唐名家所制的一方歙砚,和两块上等的徽墨。晟姿则是一套纯金与珍珠所制的头面,这珠子颗颗浑圆饱满,一看就价值不菲。盼儿说太过贵重,断不能收。“都是些身外之物。我虽为当朝首辅,可惜儿孙命薄。你这一双儿女我是真心喜爱,这点东西又何足挂齿。”两个孩子谢过萧钦言,晟姿望着这一盒的首饰,有些爱不释手,别说珍珠,她连真金所制的首饰都没有。她娘说这些都是俗物,从不屑于添置。萧钦言对晟姿说还有两日就是你的生辰,这套头面就当是她的生辰礼。只是现在她还小,可能撑不起这套头面,等及笄礼时带,必定不错。晟姿蒲扇着一双大眼睛问那为什么不在她及笄时再送呢?萧钦言忽然有些伤感,说他老了,今日不知明日事,怕自己活不到那一天。说完,萧钦言让忠叔带着两个孩子先出去,他还有话要单独与赵娘子说。
雅室只剩下盼儿与萧钦言,萧钦言开口到“今天晟姿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既然你已经嫁给了千帆,不管你们认不认,你就是我萧钦言的儿媳妇。只要我还活着,还是萧相公,我就会护住你和千帆的周全。谁若敢有微词,我萧钦言也不怕与之翻脸!”盼儿谢过了萧钦言,并嘱咐他注意身体,带着孩子离开了樊楼。萧钦言在雅室里独坐了许久,回头对忠叔说,他真的老了,又沉疴已久。若他走了,千帆那又臭又硬的脾气他真的很担心。忠叔开解到,虽然大少爷为人刚直了些,但赵娘子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定会帮扶着大少爷平安顺遂的。萧钦言没有做声,只是在这樊楼之上看着远处的落日与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