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头痛让张起灵从昏迷中挣扎着醒来。
意识回笼之际,看到的是刺目的阳光,是漫天的烟尘,是崩塌的山体,是吴邪他们血肉模糊的双手,和他们脸上那种足以撕碎一切名为“绝望”的表情。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所及,没有那个他刻在骨血里、揉进灵魂深处的人。
那个在他漫长而黑暗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失忆,却唯独只会记得他的姑娘;那个他说要用一生去守护,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的光……
灭了。
他的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两色。
世上第一个最爱他的人,在康巴落的冰川下,化作了一具枯骨。
现在,世上第二个最爱他的人,也被埋葬在了这片废墟之下。
如果治愈失魂症的代价是永远失去她,那他大可不要。
没有她,这人间,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没有尽头、孤寂百年的流放。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在下来。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滴进尘土里。
“值得……”张日山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最后狠狠一拳砸在石头上,声音里带着泣血的悲鸣,“值得个屁!”
张明月刚走出瀑布那里,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光线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她闭上眼晃了晃脑袋,睁眼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一声自嘲夹着苦笑从她口中漫出,原来是视觉消失了。
张家给了她近乎永恒的生命,如今,也要一点点收回去,很公平。
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风声,碎石从高处滚落的“簌簌”声,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微弱的跳动。
对周遭的一切感知,都浓缩在了耳朵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她记得,再往前走大概五十步,穿过一片树林,就离羊角湖不远了。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很滑,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没有痛感,甚至没有与地面接触的实感。
她就这么“倒”在地上,如果不是听到了身体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她还不知道自己摔倒了。
“啪嗒。”
声音清晰得可怕,有粘稠的液体滴在地上。
“啪嗒。”
又一滴液体落在地上。
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脸上是被碱粉所伤留下的伤口,留疤还是毁容都无所谓了。
张明月用手肘撑着地上,一点一点地爬起来。
她又迈出了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走得很慢,很蹒跚,摸索着向前走去。
“阿灵……”她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力量,“等我……”
风声穿过树林,带着“沙沙”的轻响。
“他妈的!”胖子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灰,吼声都劈了叉,“就算把山挖开,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他转身看到已经走到乱石堆前的张起灵,后面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心痛:“小哥……”
吴邪抬头看到张起灵的表情时,心脏猛地一抽。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死寂,是燃尽了所有光和热之后,剩下的一捧冰冷的灰。
“小哥……”吴邪的声音都在发颤。
张起灵没有理会任何人,弯下腰,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块一块地搬开那些沉重的碎石。
血,很快就顺着他的指缝渗了出来,将石块染成一片可怖的暗红。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固执地、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那个被他护了一生,爱了一生的姑娘,他怎么能让她被埋在这冰冷黑暗的地下。
他要带她回家。
“小哥!”吴邪冲上去想拉他,可他的手刚碰到张起灵的胳膊,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甩开。
胖子也红着眼圈想去帮忙,却被张日山一把按住:“别拦着他......”
“让他挖吧,不然……他会死的。”黑瞎子接上那句没说完的话,不知何时站到了胖子身后,镜片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
心死了,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解雨臣看着张起灵血肉模糊的双手,再看看自己同样鲜血淋漓的指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如纸,那身粉色的外套早已被泥土和血污弄得看不出原样,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这片废墟,对身后的伙计下达了堪称魔鬼的命令:“去,把所有备用工具和炸药都拿来。”
张日山猛地抬头:“你想干什么?!”
解雨臣缓缓回头,眼里是令人心惊的疯狂:“我说,我要炸了这座山。”
“你疯了!”吴邪失声叫道,“这样会引起二次坍塌,就算明月她还……”
“吴邪!”解雨臣打断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这么大的塌方面积,底下就算有空间,也早就被巨石和泥土填满了。”
“她……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他一字一句,像在用刀子凌迟自己,也像在剜所有人的心:“我就是要把这堆破石头炸成粉末,一块一块地筛!”
“我得……我得把她带回家。”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一路上,张明月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身上被划开了多少口子,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似漏掉的沙漏。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踉跄的步子,身体像是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在消耗本就不多的力气。
“咳……咳咳……”她扶着一颗树木停下,又呕出了一口血。
她知道,快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