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的心,咯噔一下。
他脸上的温柔面具险些维持不住,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会这么问?”
“不知道。”张明月摇摇头,目光又落回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上,“就是觉得,我……应该在等什么人。”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即使记忆被清空,灵魂深处的习惯却无法抹去。
解雨臣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那个人的痕迹从她身边一点点抹去,可她身体的本能,却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等的是我。”他俯下身,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声音是淬了毒的蜜糖,“你睡着的这半年,我每天都在等你醒来。”
张明月身体一僵,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和自己身上如出一辙清冽的兰花香,这个怀抱很温暖,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感,仿佛这个怀抱,这个温度,都不对。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用一种极轻微的、几乎不会冒犯到人的力度,挣脱了他的怀抱。
解雨臣的手臂在空中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的温柔笑意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拥抱只是为了替她拢一拢肩上的披风。
“燕窝要凉了,喝点润润嗓子。”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转身去端那碗晶莹剔透的甜品。
张明月“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
“小花。”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解雨臣舀起一勺燕窝,细心地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你很好,一直都很好。只是经历的事情太多,有些累了。”他抬眸看她,眼底盛着一汪温柔的湖水,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以后有我。”
张明月张嘴含住勺子,温热甜润的液体滑入喉中,很舒服,可心里的那点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少。
她总觉得,他说的,和他没说的,是两回事。
“我昨晚做梦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梦里很黑,我好像在跑,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
解雨臣喂食的动作一顿。
“后来呢?”他问话的声音依旧平稳。
“后来……”张明月蹙起了眉,努力回想着那破碎的片段,“后来好像有个人拉住了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的手很暖,背影很宽阔,身上……好像有纹身,很烫。”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和肩胛骨的位置,那里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
“只是噩梦而已。”解雨臣放下碗,伸手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语气是安抚的,不容置疑的,“你刚醒过来不久,身体虚,胡思乱想是难免的,别怕。”
张明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关切的眼睛,心里的疑惑被强行压了下去。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她没有胃口也不想再吃,偏过头问:“我的朋友……什么时候来看我?”
解雨臣垂眸起身走向桌边放下碗,背对她,语气平淡道:“他们最近都很忙,过几天,我带你去找他们。”
“好。”张明月应了一声,从昨天那个问题没得到答案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她是相信他的,可他的避而不答是在躲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解雨臣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亲自为她准备一日三餐,从温和养胃的药膳到精致可口的苏式点心,变着花样地哄她多吃一点,他会推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给她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趣闻,或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
他给她的那部手机,是他自己的备用机,粉色的外壳,和他衬衫的颜色很配。
张明月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解雨臣。
他看文件时专注的侧脸,他接电话时沉稳的嗓音,他为她掖好被角时温柔的指尖。
她像一只破茧的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于是,便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全世界。
一家不起眼的眼镜店后院,黑眼镜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躺在一张竹制躺椅上,指尖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摸出来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痞笑:“哟,怎么有空给我这个师父打电话?”
电话那头,吴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别贫了,问你个事,小花那边……你最近有联系吗?”
黑眼镜吐出一口烟圈,墨镜下的眼睛眯了眯,语气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联系了啊,怎么,怕他把明月给卖了?”
“滚蛋!”吴邪骂了一句,声音里透着担忧,“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前小花不管多忙,每天都会给我发个消息,说说那边的情况。可这几天,我打电话过去,他不是说在开会就是说忙,总感觉在躲着我。”
“躲着你?”黑眼镜挑了挑眉,来了兴趣,“他怎么说那位的情况?”
“还是老样子,说人还睡着呢,生命体征稳定。”吴邪叹了口气,“可我这右眼皮老跳,总觉得要出事。”
黑眼镜掐灭了烟头,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多了些许探究。
解雨臣那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瞒着吴邪,图什么?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了。”黑眼镜懒洋洋地开口,话锋一转,“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那个计划要是出了岔子,别说接小哥了,咱们都得玩完。”
“我知道。”吴邪的声音沉了下来,“所以才更担心明月那边……她要是被汪家人抓走了,那将是更棘手的麻烦。”
“也是最大的变数。”黑眼镜轻笑一声,一针见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墨镜下的目光深不见底。
“放心吧。”他重新挂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花儿爷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不过嘛……你要是不放心,等我这边忙完了,替你去北京走一趟,亲自看看那位。”
挂了电话,黑眼镜的笑容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