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耍花样。”黑眼镜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是老天爷在耍花样。”
“张日山说她要是想起以前的事,会死。”黑眼镜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彻底的,救不回来的那种死。你说,这算不算……天大的‘好事’?”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充满了讽刺。
解雨臣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诛心的话,那些为了抹黑张起灵而编造的谎言,那些企图在她空白的记忆里烙下属于自己印记的卑劣行径……
竟是催命的毒药。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哑巴张说成一个抛弃她的混蛋,她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黑眼镜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冷意弥漫,“你是在亲手把她往绝路上推。”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解雨臣的脸上。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筹谋、算计,在这一刻,彻底崩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眼底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慌和绝望。
他只是想留下她,用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留下她。
可他从来没想过,要她的命。
张明月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一声细微的推门声和后续隐约的争吵,让她握紧了拳头。
虽然不知道来的是谁,但她知道,这是个机会。
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身体却在暗中发力,试着活动自己的脚踝和手指,那股熟悉的、掌控身体的力量,正在一丝丝地回归。
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不像刚醒来时那般无力。
她的思维在黑暗中飞速运转,现在要做的是耐心地,找到这座牢笼最薄弱的地方,破笼而出。
那个叫张起灵的人……
还有她背上那滚烫的麒麟……
这一切的答案,都需要她自己去找。
书房里的灯光,将两个男人对峙的身影拉得极长。
“现在知道了?”黑眼镜重新靠回沙发里,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你打算继续给她编故事,直到她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解雨臣眼底的疯狂和偏执在与巨大的恐惧交战。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难道要放任她的本能去寻找那个名字,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
“从今天起,我住这儿。”黑眼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是再敢刺激她一个字。”
他顿了顿,极其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我保证,哑巴张回来之前,我先给你收尸。”
解雨臣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认了。
黑眼镜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了书房,顺手带上了那扇门。
他没有离开,而是径直走到了客房,推门而入,大喇喇地躺在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墨镜下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事情,变得比他想象中……棘手一万倍。
夜,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解雨臣在书房里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亮都被乌云彻底吞没。
他缓缓地,一步步走回张明月的房门前,手抬起,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门内,是他觊觎了半生,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留住的月亮。
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伸向月光的手,沾满了可能会将她毁灭的剧毒。
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解雨臣缓缓收回,指尖冰凉得像一块死铁。
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不是怕死,不是怕败,而是怕他那点卑劣的私心,真的会成为杀死她的利刃。
他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脚步虚浮地转身,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光,狼狈地回了书房。
不远处的廊柱阴影里,黑眼镜叼着烟,看着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啧,现在知道怕了?
晚了。
他没再理会解雨臣,转身,脚步轻得像猫,径直走到了张明月的房门前,毫不犹豫地,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躺在床上的张明月呼吸平稳,似乎睡得正沉。
黑眼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墨镜后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那双紧闭的眼睛在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骤然睁开,清明得没有一丝睡意。
张明月侧耳听着,直到确定整个院子都陷入了死寂,她才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身体的虚弱远超她的想象,肌肉酸软无力,像是不属于自己。
她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双手死死抓住床沿,一点一点地,试图将双腿移到床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她大半的力气,让她不住地喘息。
双脚终于触碰到了地毯,她深吸一口气,手臂青筋凸起,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
钻心的无力和麻木感从脚底窜起,她身体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回床上。
张明月没有放弃,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一次,两次,三次……
汗水浸湿了她的睡衣,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偏执。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后,她的双腿颤抖着,竟真的支撑着她站了起来,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
就是这一秒,让她看到了希望。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张明月才重新躺下,用被子盖住自己一身的冷汗,调整呼吸。
门外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解雨臣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他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游刃有余的笑意,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化不开的忧虑。
“醒了?”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