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月没再说话,将那颗糖收进掌心,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这颗糖,是投石问路的石子,也是一份心照不宣的契约。
至于这个男人有什么目的,等她恢复了,自然有的是时间和手段去查。
解雨臣回来的时候,天色刚擦黑,院子里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将一切都笼罩得朦朦胧胧。
他一眼就看到张明月还坐在廊下,身上多了一张毛毯,而黑眼镜就坐在不远处,正低头看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嘴里还时不时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怎么还在外面?天凉了。”解雨臣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绷。
他怕,怕他不在的这几个小时里,黑眼镜这个疯子会对她说什么。
“透透气。”张明月语气平淡,抬头看了他一眼,“公司的事,处理完了?”
“嗯。”解雨臣应了一声,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膝盖,触手一片冰凉,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责备,却又不敢太大声,“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腿都凉透了。”
张明月摇了摇头:“不冷。”
接下来的几天,这栋精致的宅院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解雨臣似乎真的被公司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早出晚归,陪在她身边的时间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院子里的人多了两倍不止,几乎是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就连暗处都布了不少人。
而黑眼镜,就像个真正的闲人,每天在院子里不是逗鸟就是摆弄那些花花草草,他从不主动和张明月说起任何关于过去的事,但总会在解雨臣不在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身边。
有时是递给她一颗糖,有时是给她讲个道上听来的、半真半假的笑话。
张明月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帮她找回那些被身体遗忘的本能。
而她,则成了那个最安静的“病人”。
她每天配合着解雨臣的治疗,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廊下看书,或者发呆。
她的话很少,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汪深潭,让人看不透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只有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她才会睁开那双清亮得吓人的眼睛。
她会悄悄地、用尽全身力气地从床上下来,扶着墙壁,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站立,行走。
从一开始的双腿抖得像筛糠,站不稳一秒,到后来能颤颤巍巍地走出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虚弱感,冷汗浸透睡衣,黏在身上,冰冷刺骨。
可她一声不吭,咬着牙,将所有的痛楚都咽回肚子里。
那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里,燃烧着的是一种名为“自由”的火焰。
从床边到窗台,短短几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她终于能扶着窗台站稳时,窗外那棵海棠树的阴影下,一个黑色的身影叼着烟,静静地看着她,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黑眼镜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快醒了,目不转睛的看向屋内,墨镜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剩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两人隔着一扇窗,谁也没有说话。
张明月知道他看见了,但她不在乎。
她扶着墙,又一步步,艰难地挪回了床上,躺下时,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天下午,解雨臣又被一通紧急电话叫去了公司。
院子里只剩下张明月和黑眼镜。
黑眼镜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匕首,在手上耍得上下翻飞,银光闪烁,看得人眼花缭乱。
“想学吗?”他忽然停下动作,冲她挑了挑眉,“这玩意儿,防身不错。”
张明月看着那把锋利的刀,眼睫轻轻颤了颤。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黑眼镜笑了,将一把小巧的、还未开刃的练习刀放在了她的掌心。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她甚至不需要黑眼镜教,手指就本能地动了起来,虽然生疏,但那几个基础的转刀动作,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黑眼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墨镜后的眼神深了深。
他的眼睛,似乎能穿透她空白的记忆,看到那个曾经杀伐果决,却又嗜甜如命的张家圣女正在一点点的回来。
张明月只是低头,继续练习着手里的转刀动作。
她的身体,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夜里,张明月甚至开始尝试缩骨,感受着骨骼在一种奇异的韵律下错位、重组。
过程痛苦得像是要把人撕裂,她却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只是死死咬着唇,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她又扶着墙,已经能勉强走完从床到窗边的距离。
“可以了。”黑眼镜靠在门框上,制止了她还想继续的念头,“再练下去,明天解雨臣就该发现你腿上全是淤青了。”
张明月喘着气,靠在窗边,任由清冷的月光洒在自己身上。
“张起灵……”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黑眼镜问起那个名字。
黑眼镜沉默了,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棵海棠树,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了平日的轻佻:“他……是个神,也是个可怜人。”
“他站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高处,守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秘密,一守就是上百年。”
“他习惯了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不说。他以为这是保护,却不知道……这对等他的人来说,有多残忍。”
黑眼镜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你看,他就是个傻子,对不对?”
张明月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心口那股熟悉的疼痛,又开始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
神……可怜人……
“他守的,是什么?”
“一个不能说的秘密。”黑眼镜掐断了话题,转头看着她。
他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头,却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只是落在了窗棂上:“你只要记得,那个傻子……从没想过要丢下你,一次都没有。”
院子里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