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日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张明月平静的侧脸。
佛爷当年为了夫人点天灯,名震九门。
今天,这位是要在新月饭店里,给自己点一盏招魂灯,把四面八方的恶鬼,全都引过来。
这份胆魄,不愧是张明月。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窗外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转弯朝着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驶去。
最终,在一座灯火通明、气势恢宏的中式建筑前缓缓停下。
金字黑底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新月饭店。
这里是全北京城最顶级的销金窟,也是九门权势的象征,带着一种睥睨时代的庄严。
车门打开,张日山率先下车,为张明月拉开车门。
张明月迈步而出,抬头看了一眼那块见证了百年风云的牌匾,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都安排好了。”张日山低声道。
黑眼镜也跟着下了车,双手插兜,扫视了一圈周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将附近所有可疑的视线都记在了心里。
张明月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走去。
从她下车的那一刻起,暗处无数双眼睛,便已经死死地锁定了她。
有探究,有贪婪,有杀意,也有……恐惧。
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被她彻底搅动了。
一间尚未完全装修好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张明月坐下来看着张日山给她倒茶,他深吸一口气坐在她对面,缓缓开口说了几个人名。
吴邪,胖子。
这两个名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张明月能感觉到那后面有模糊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但最后一个名字……
张起灵。
当这三个字落入耳中时,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疼痛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伴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熟悉与眷恋。
她的脸一下就白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张日山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戳到点子上了。
他没有再说话,生怕说了什么再刺激到她,反而递给她一颗青梅糖。
张明月接过来并没有吃,靠在椅背上,竭力平复着那股突如其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半晌,她强行压了下去,沉淀在眼底,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起身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纤细的背影,却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和决绝。
黑眼镜走出书房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吴邪因为长时间的殚精竭虑带着疲惫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样了?”
黑眼镜听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电流声和细碎的键盘敲击声,就知道吴邪那小子又猫在哪个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算计着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的声音有些低沉:“人醒了,也失去了记忆,你最好还是把计划和她说一下,她现在,在新月饭店。”
电话那头的吴邪,正窝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老旧纸张混合的味道,几台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卫星地图,墙上贴满了人物关系图,红色的细线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就是坐在蛛网中央的那只蜘蛛。
吴邪举着卫星电话,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忘了。
他大脑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
“你……说什么?”他每一个字都说艰难无比,“你再说一遍。”
“我说。”黑眼镜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懒洋洋的调子,“人醒了,现在就在我眼前那扇门后,你要不要来个视频通话?”
吴邪终于回过神,压抑了许久的惊怒如火山般爆发,他猛地从一堆杂乱的地图和设备中站起身,怒骂道:“你他妈脑子被驴踢了把她带到那去?那不等于在她身上挂个牌子,写着‘我在这儿,都来抓我’吗?!”
“是她自己要来的,张日山亲自接的人,除了新月饭店,她还能去哪儿?”黑眼镜的语气终于沉了下来,没了半分玩笑,“她不记得任何人,只记得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带来的回忆是她的命。”
吴邪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不记得任何人……只记得一个名字……
张起灵。
那个男人,用十年孤寂,换他们所有人的岁月安稳,而那个女人,用透彻的遗忘,来承担那份命定的因果。
他俩,怎么就这么苦。
“她……她情况怎么样?”吴邪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轻颤。
“身体恢复得不错,身手也捡回来了七七八八,脑子嘛……比以前更狠了。”黑眼镜顿了顿,话锋一转,“刚才张日山提了一句张起灵,她脸都白了。”
吴邪的心脏骤然一缩,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听着,瞎子。”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看住她,无论如何,别让她再受任何刺激,尤其是关于小哥的……”
“吴邪,你瞒不住她的。”黑眼镜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其让她主动去碰会要了她命的回忆,不如你给她画个圈,让她在你的计划里折腾。”
“不行!”吴邪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的计划里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绝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你以为她现在就不危险了?”黑眼镜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弄,“她已经把自己扔到局中了,用自己当饵,把所有人钓出来。”
吴邪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墙上,坚硬的砖墙震得他指骨生疼。
他布了那么久的局,牺牲了那么多,一步一步走得如履薄冰,为的就是十年后,能堂堂正正地把小哥从青铜门里接出来,让他卸下所有重担,去见此生那个最重要的人,去过他该过的生活。
而张明月,是他整个计划里,最需要被保护的人,是他答应过小哥,要用命去护着的人。
可现在,他亲手布下的局,迎来了它最不可控,也最致命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