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推开车门，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空气，那股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狂躁才被稍稍压下去了几分。
他回头，看向跟着下车的张明月。
夜色下，她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庞显得更为惨白，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半分波澜。
这份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吴邪心慌。
他领着几人穿过庭院，绕过几道回廊，最终停在一间不起眼的耳房前，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张日山打开手电筒照亮。
灯光撕开黑暗，几个人走进一条通往地下的漆黑通道。
顺着路向前走去，一股尘封已久的、混杂着泥土和潮湿味扑面而来，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扇石门前。
张日山摘下手上的二响环，放在石门处的凹槽中转动了一下，石门缓缓打开，他从一旁拿起一盏老式的防风提灯，点燃后，昏黄的火光瞬间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他脸上凝重的神情。
他将提灯递给吴邪，自己则守在了门口。
吴邪接过提灯，什么也没说，率先走了进去。
张明月没有丝毫犹豫，跟了进去。
黑眼镜站在门外，嘴里还嘟囔着：“够隐蔽的啊！”
石门从身后关上隔绝了黑眼镜的话，这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密室，这里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个储藏室。
四壁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透明的玻璃瓶子，昏黄的灯光下，能看清里面装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有扭曲的黑色植物根茎，有不知名生物的残肢，还有一些带着毛发的蛇皮，甚至还有一块从机械上拆卸下来的、结构复杂的金属残片……
张明月走到一个架子前，目光落在一个玻璃瓶上，里面是带着毛发的蛇皮。
她的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触碰着瓶身，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让她心口一阵发闷。
“这些，都是从古潼京运出来的。”吴邪拿起一个装着黑色甲虫的瓶子，看着里面早已死去的虫尸，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汪家人，就像这些东西，阴魂不散。”
他放下瓶子靠在桌沿，点了根烟，却没有抽，只是任由那点猩红的火光在昏暗中明灭。
张明月扫视一圈，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的标本，最后在吴邪疲惫的脸上定格。
他没再绕弯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简短的话开始叙述那个疯狂的计划：“我的计划，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又能带着我的信息，活着进入汪家的人。”
张明月闻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插话。
吴邪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继续道：“但是，已经失败了十六次，这最后一次，我找了一个叫黎簇的高中生，一个绝对完全的‘局外人’，一张白纸，而他，是我计划里最关键的破局点.......”
整个计划被他三言两语讲完，听起来简单粗暴，可每一步背后，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血路。
又疯狂又狠，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环环相扣。
“这就是我的计划。”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那种属于“邪帝”的、冰冷刺骨的掌控感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一个针对汪家的，清洗计划。”
他看着张明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没有半分的失控和痛苦，只剩下棋手的冷静与疯狂。
半晌，他又开口补充道：“我把我身边所有信得过的人，都变成了棋子。胖子，小花，秀秀，瞎子……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个局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步都不能错。”
密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提灯里的烛火，在轻轻地跳动着。
良久，张明月缓步走到吴邪面前，那双漂亮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抬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吴邪眼下的乌青。
冰冷的触感让吴邪身体一僵，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吴邪，你太累了。”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得的柔和。
那一点点的柔和，戳破了吴邪所有的伪装和坚硬的外壳。
他的眼眶霎时就红了，紧紧攥着拳头，才没让自己在这份迟来的、却依然熟悉的关心面前溃不成军。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开，声音嘶哑：“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你，就一定会做到！”
张明月轻叹一声微微摇头，心有所触的伸手抱了抱吴邪。
不是因为他说的计划要牺牲多少人，而是因为这个计划耗尽了他的一切，是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一种情绪——名为心疼。
“我知道你很累，歇一歇。”她放缓了声音，轻轻拍着他紧绷的背，“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吴邪忘了反应，忘了呼吸，浑身的肌肉都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紧绷着。
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温暖，像一把滚烫的钥匙，猝不及及地撬开了他用狠厉和算计层层加固的心防。
有多久了？
有多久没人跟他说“你累了”，有多久没人跟他说“歇一歇”？
久到他都忘了被人关心的滋味，只记得算计、伪装、厮杀，以及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被噩梦啃噬得体无完肤。
可现在，这个他发誓要用命去守护的人，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轻轻抱着他，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被费洛蒙损坏的嗅觉早已失灵，可这一刻，鼻尖好像……真的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兰花香。
清幽，带着一点点青梅糖的甜。
是独属于张明月的味道。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古墓里对他笑，拍着他肩膀喊他“天真”的女人；看到了那个在巴乃的瑶寨，沉睡时美得不似真人的女人；看到了小哥进门前，用最平淡的语气，托付他一生所念的那个男人。
“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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