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烫,一股汹涌的酸涩直冲鼻腔。
吴邪走得太苦,太独了,不敢停,不敢累,更不敢倒下。
因为他身后,站着他要用命去换回来的两个人。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试图用疼痛来抵御那股汹涌而上的酸涩。
可他失败了。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最终,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气,僵硬的手臂缓缓抬起,迟疑地、试探地,用尽全力回抱住了这个纤细却坚韧的身体。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把那张写满了疲惫与沧桑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肩窝里。像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濒临渴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又像个在黑暗里迷路了太久、太久的孩子,终于看见了回家的那盏灯。
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被他死死地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声沉闷的、近乎于悲鸣的抽气声。
张明月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湿意和那具身体剧烈的颤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笨拙的温柔。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闷,有点疼。
她能感觉到,那副看似坚不可摧的躯壳下,是一颗千疮百孔、疲惫至极的灵魂。
原来,面具戴久了,真的会和血肉长在一起,所以摘下来的时候,是最痛的。
“我知道。”她声音放得更轻了,像是在哄一个终于肯卸下防备的孩子。
我知道你撑了多久,也知道你有多难。
所以,歇一会儿吧。
“我……”吴邪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想说“我没事”,想推开她,想重新戴上那副刀枪不入的面具。
可她的拥抱里,没有情欲,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干净的……懂得。
懂得他满身的疲惫,懂得他伪装下的脆弱,懂得他咬碎了牙往肚里吞的所有苦楚。
她的温柔像一张柔软的网,兜住了他所有摇摇欲坠的灵魂。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邪帝”,也不是那个背负着九门和张家命运的吴家小三爷。
他只是吴邪,只是过去的那个天真。
这间昏暗的密室里,只有提灯里的火苗在安静地跳跃,将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黑眼镜靠在墙上,耳朵动了动,听着里面彻底消失的动静,墨镜后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啧了一声,低声对旁边一脸忧色的张日山道:“完了,被这小丫头三言两语就给哄破防了。”
张日山眉头紧锁,压低声音:“老祖宗她……”
“她可比我们想的要厉害多了。”黑眼镜没来由的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欣赏,“吴邪那小子,把自己逼成了一把没有鞘的刀,见谁都想捅一刀,也就这丫头,敢直接伸手去握刀刃。”
张日山沉默了。
是啊,也只有她了。
也只有这个女人,能让那个已经快要变成恶鬼的吴邪,短暂地……变回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吴邪深吸一口气,那股清幽的兰花香,似乎也跟着这口气,被他吸进了肺里,熨帖着他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
他缓缓地松开了她,拉开一步距离,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用粗糙的手掌用力的抹了把脸。
张明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催促。
“……让你看笑话了。”吴邪别开脸,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声音又干又涩。
张明月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像一汪深潭,能映出他真实的内心。
“你不是铁打的。”她浅浅笑着,语气平静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偶尔卸下担子,不丢人。”
一句“不丢人”,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能戳中吴邪的心。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后只能化作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任由那股残余的情绪在胸腔里最后翻滚了一瞬,才彻底收了回去,重新将那颗疲惫不堪的心,锁进了坚硬的躯壳里。
再抬眼时,他眼底的红潮已经褪去,只是微红的眼角,还是泄露了他刚才失控的情绪。
吴邪拿起桌上的提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苍白而疲惫的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沧桑得不像话。
“......你想做什么?”他妥协了,也认命了。
“我要和你进古潼京,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后。”张明月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掷地有声道,“一张白纸,染上什么颜色,是由不得你的,我会亲自把他染上我们想要的颜色。”
吴邪哑口无言。
他看着眼前这个冷静、理智,甚至可以说是淡漠的女人,心里翻江倒海。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黎簇这步棋,是他整个计划里最大的赌注,也是最不可控的一环,他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赌。
而张明月,是能将这份“不可控”降到最低的、最好的人选。
可……那也意味着,他要亲手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推到最危险的前线。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吴邪死死地盯着她,做着最后的挣扎。
张明月笑了,那笑容极美,也极狂。
“因为,我是张明月。”
这五个字,比任何理由都更有分量。
吴邪看着她眼底那份熟悉的、睥睨一切的自信,他知道,那个无所不能的张明月,回来了。
哪怕,是以一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
“我会安排好一切,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说。”
“无论发生什么,保住自己的命。”吴邪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的命,比整个计划,比所有人的命,都重要。”
张明月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加掩饰的、沉重如山的执拗,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当然,你也是。”
吴邪忽然就笑了。
那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如释重负的笑。
他眼底的疲惫和挣扎被一种更为疯狂和明亮的东西取代了,像是蛰伏了许久的凶兽,终于找到了可以并肩作战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