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
“还给你。”商苾瑷没好气地把那束花甩回宋栖迟怀里,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边说着转身先行离去。
“是我唐突了,等等,女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宋栖迟急忙上前一步,带着几分颤抖的急切,他的手还僵在半空,想抓住什么。
先前那名侍从惶恐,也低头跟着而走。
商苾瑷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云蘅。”
宋栖迟听到这两个字,向下撇着的嘴角微不可察的上升了几度,像冰封湖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一丝微光。
她的名字真好听。
宋栖迟久久地疑望着商苾瑷那远去的背影,那束被退回的香雪兰在手中微微颤动,他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什么‘喜不喜欢’?我不理解,她仅仅对上你的诗而已,还戴个面纱,长得怎样也不知道。”好友眉头拧成一团,他愣愣地看着宋栖迟,语气里满是不解与焦躁,风送来远处厨房飘来的桂糖蒸糕的甜香,却驱不散他眉间的阴翳。
仿佛眼前这个平日里沉稳的挚友,突然被什么妖魅附了身。
“我认真的。”宋栖迟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束花,香雪兰在风中早已失了生气,唯有那缕淡淡的幽香还倔强地萦绕鼻尖,如同他心中那份油然而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你别说了,是不是昨夜背书背多了,背傻了你?你当这是话本子呢?玩什么痴汉?”好友站在他身侧继续苦口婆心劝道。
见宋栖迟不动,好友咂咂嘴又催促,声音压得低:“你快跟我走,郡主来了,你要是得到她的青睐,不比这蒙面女强多了。”
宋栖迟终于动了动,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清俊却疲惫的面容,他嘴角微扬,那笑却无半分暖意:“我累了,你自己去吧。”
好友一愣,随即眉头紧锁,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是逗我呢?你是压根不想去吧!”他上前一步,又压低声音,“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很难见到郡主一面?你倒好,机会送到你眼前,你都不把握?”
宋栖迟没答,抬手拂过香雪兰,花瓣软乎乎的,像姑娘的衣袖,他动作轻得很,好像怕把花弄疼了。
他开口了,语气平平的,可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郡主再好,我先遇到的是她,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你没事吧?你都不认识她?”站他旁边的好友都要猛拍大腿质疑道,满脸不可置信,这会儿,他真觉得宋栖迟脑子进水了。
宋栖迟没回头,还是盯着那朵花,嘴角却微微扬了扬,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可眼里却认真得不行。
思绪被一阵莫名的恍惚牵引,回到那个遥远的午后,七岁那年,他人生中第一次迷路,也是第一次遇见她。
那时家里住的是灰砖小院,门口有条川流不息的小河,屋里有丫鬟仆人来回跑。
小时候,他也没啥烦恼,天天被奶娘抱着在院子里晃悠,长大点就送进学堂,先生拿着戒尺盯着背书。
那天,先生在讲《三字经》,他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心里想着:我兄长在隔壁学堂读书,要是能偷偷溜出去就找他买糖吃。
他越想越馋,趁着先生打盹,一溜烟就从后门跑了。
孩童的脚步太轻,方向太懵,转了几条巷子,一拐,眼前全是陌生的门墙,连狗都长得不一样。
太阳越落越低,街上人也少了,他这才慌了,坏了,回不去了。
他站在路口,急得直跺脚,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嚎起来:“娘…我回不去家啦……”
“怎么了?小娃娃,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哭?” 一道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他抬起泪眼,看见一位女子蹲下身来,目光如水。
她很美,不是那种艳丽逼人的美,而是像春日初绽的梨花,清雅静谧,眉目间带着书卷气。
她穿着鹅黄色长裙,发髻上只别了一支香雪兰,双手捧着一本泛黄的《论语》。
“我…我找不到家了”他抽噎着,小脸涨得通红。
女子轻轻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掌心温热:“别怕,姨姨陪你找。”
她坐下他身边,翻开书页,轻声念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声音如溪水潺潺,竟奇异地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他其实很不喜欢念书的,更不喜欢老夫子给他讲的内容,他觉得他听不懂。
“你知道吗?”她一边翻页,一边说,“每本书里,藏着整个世界的路,每一个字,都是一盏灯。”
他仰头看着她,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却已忘了哭泣。“真的吗?”
“自然是真。”她眨了眨眼,又念起一则小故事,讲的是一个迷路的牧童,靠着记住天上的星星,最终回到了家乡,“你看,只要心里有光,就不会真的走丢。”
他坐在她的马车里,一路颠沛,她一路念,有时是寓言,有时是诗,有时只是随口编的小趣事。
他听得入神,竟忘了害怕,也睡着了,后来就不知道怎样了。
他只知道等他醒来,他在家里床上躺着,他的父母很关心他,他的兄长也带来了他爱吃的糖果。
而那个漂亮的姨姨就像个仙女一样,他再也没有见过,他只迷迷糊糊记得她的面容。
他变得爱读书爱看书,他对书如痴如迷,他爱上了香雪兰。
直到今天,他宋栖迟又一次,幸运地见到那个记忆中,梦里出现的姨姨。
“云蘅,她好像姨姨。”宋栖迟喃喃道。
“啥玩意?”好友一愣,没听清,皱着眉转过头问。
“没啥。”宋栖迟摆摆手,语气平和,“你不是说要去见郡主吗?我陪你一块儿去。”
好友猛地瞪大眼睛,盯着宋栖迟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嘴唇动了动,咧嘴一笑:“哎哟,你这木头疙瘩,可算听懂我话了。”他抬手狠狠拍了下宋栖迟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一步,嘴里还嘟囔着:“可算…可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宋栖迟不明所以。
“……得,说了那么多他一句没听进去。”好友扶额,默默在心里骂了一顿蒙面的商苾瑷。
他这个好朋友有几分姿色,性格温顺,要是被郡主看上了,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也能连带着找到自己的如意妻主。
可是他怎么这么烦呐,被那个什么劳什子蒙面女给迷住了,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明白。
还好他愿意跟自己去看看郡主,说不定见到郡主的龙章凤姿,直接转性了。
好不容易抵达小亭,哇噻这么多人,好友心中暗想,如何才能在这人群中脱颖而出。
旁边的女人抬起眼,轻嗤一声:“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