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为牢

我缓缓从那场梦中清醒。睁开眼睛，一片朦胧。泪水依旧不停地从眼里涌出，顺着两侧滑下，枕面上又湿又凉.

我不知道怎么又梦见以前的事了，那段我最幸福的时光，是否是命运也在无情地告诉我：这些也只是曾经拥有。

想到这里，全身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疼痛袭卷而来。震得我瞳孔紧缩。心脏刹那间跳动得猛烈起来，每一次都伴随着极大的痛楚，心跳声在寂静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斧子一次次砍在树干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疼！好疼！怎么会这么疼啊！

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发软无力，胸口深处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又似乎有千万只恶鬼的手从地狱里伸出掐住我的躯体，扼住脖颈，使我呼吸困难，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振得酸涩。痛苦成为阴影将我笼罩，是个无尽囚牢。

救救我！救救我！太疼了！真得太疼了！

我被折磨得满头大汗，泪水涟涟，床单上是一滩又一滩汗与泪混合的水渍。双手的指甲深陷在两臂**里，压出了深褐色的疤印，周围泛着灰白的外皮。嘴唇早被我咬破，口腔里满是血液的腥咸，也沾得床单留下星星点点的红。

我想死！我要死！快让我死吧！啊啊啊！

我想拿一把刀，对着那个总是令我生不如死的位置狠狠扎进去，强制让鲜活跳动的它停止也让世界停止。我要从囚牢里逃出，哪怕再也见不到光明，哪怕永眠于地底下。

终于让痛感过了一阵，汗水早已将衣衫浸湿。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死里逃生般躺在床板上望着天花板，等待汗与泪慢慢彼风吹干。

“阿衡，我们都要好好的。”

顾璟笑着牵起我的手，奔走在人来人往的罗马街头。道路上的白鸽被惊起，成群起飞，掠过人们的上空，像婚礼上的白色绸带。

我们不用再掩饰与伪装，像一对普通的情侣手牵着手，感受彼此手心的温度。我们站在许愿池前一同投入一枚硬币，溅起水花。然后将两颗赤热的心紧紧贴在一起，旁若无人地用热烈缠绵的吻把这份爱证明。

“阿璟，为什么我们在自己的国家里成了异类。爱上一个相同性别的人有错吗？”

“阿衡，所有的爱都值得被尊重。”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爱，它们可以不被支持，但都值得被尊重。

顾璟低沉的声音在我身边回荡，泪水一股脑又突然涌出。我努力地擦，却怎么也擦不完。最后只能疲惫地一动不动，手指挡着眼睛，闭上，任由自顾自地流，将它灼烫。

我们怎么会想到，那次精心准备的罗马之行，最终成了埋葬爱情的坟墓。

在罗马许愿池前，我们不知被某个中国游客认出，被拍下照片，又在后来不久的某一天发到了网上。那张模糊的照片上只出现了我的脸，我在深情地亲吻一个比我稍高的男子。

“#震惊！同性恋！新晋影帝赵之衡在罗马与一男子热吻！#”

热搜上升得很快，当天就霸占了榜一，后面跟着的是鲜红刺眼的“爆”字，还有底下数不清的嘲笑、辱骂，甚至造谣、诬蔑，不堪入目。

我的手机突如其来地涌入来自各方的电话。经纪人、记者、品牌方、亲朋好友都快将电话给打爆，迫不及待地准备质问我。

手机屏幕的光一直在闪烁,熄灭了又亮,我不经意瞟了一眼。

是顾璟的。

我没去接，躺在床上，让它响，然后听见它停下，接着又响。我克刻着自己的手不去接通它。

我害怕听见他的声音，也害怕面对已经无法改变的现实.

我不敢。

网络上尽是乌烟瘴气，魑魅魍魉们披上圣人的皮居高临下地对我进行审判，不会有人在意那些营销号编造的“事实”究竟是否是真。他们只会享受站在所谓“正义”一方的虚荣，享受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玩味；享受对人宣泄负面情绪的快感。

“同性恋真恶心！他怕不是有精神病吧。”

“这种人也能当影帝？有钱真好。”

“约，又上了个热搜——#赵之衡耍大牌#，你说这垃圾到底干了多少恶心事？”

“一个既侮辱女性又耍大牌的同性恋，不知道那么一个垃圾怎么还会有人喜欢。”

“我脱粉了，这垃圾真下头！”

“垃圾，滚出娱乐圈！”

“滚出娱乐圈！”

铺天盖地的漫骂声压得我快窒息。我蜷缩在床上，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不悲不恼，不吃不喝。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事情的当事人不会是我，让自己变成一只毫无生命的木偶，或者说是一只自知在案板上的鱼。

我的爱成了罪，是束缚我的枷锁，所以我之前所有的行为都会被恶意解读，都是错的。他们一个个掘着坟，挖出历史，贴上揣测后的标签，像恶鬼一样扑向我，拖着我进入埋好的坑。

他们都是刽子手。

原来十年真的很短，短到像一场黄粱，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留下。

“品牌方一个个宣布跟你解约；只要是有你参演的电视剧全开始下架；各社交平台也都把你的账号禁了言。”小羽着急地对我说，“现在连发个退圈声明，至少体面地离开都做不到！”

“就这样吧。”我没有了任何情绪，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从前美好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展映。

“该解约的解约，该赔钱的赔钱——小羽，我们走吧。”这样的结果，早料到了。

“走那？你不知道外面一团糟！公司忙得焦头烂额，多少狗仔在外守着就等你露面！”他的嗓子已经嘶哑，这几天来他并不比我好受，我看见了小羽布满血丝的眼睛，“阿衡，你要想想顾璟也快疯了！你再消失，他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你是知道的！”

“走哪？就走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这十多年来也挣了那么多钱，赔完后应该还剩点。开家不用太出面的店也够用。“我说，”公司早放弃我了，不然热搜挂这么多天怎么可能还没撤，断尾求生罢了。原本他们就没打算培养我，毕竟谁也没想到那部剧能火。我已经给他们赚了够多的钱了。”

“小羽，你告诉顾璟，好好生活。为了他的梦想，也为了我，把演员这条路走下去。”

我笑了一下：“拿个影帝吧，用自己的实力，证明给他们看。”

也许离别，才是这份爱的结局。

我躺在床上，风簌簌地吹打着窗发出沉闷的响声，泪水仍然不断地淌落，似乎没有尽头。“顾璟。”我喃喃道。

“顾璟，顾璟……”声音逐渐哽咽。回荡在房间里，无人回应。

我不想死了。

顾璟，我要活着；为了你，也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