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疑进殿带来的寒气还未散开。
他阔步走近,为着看到程少商而欢喜,就被六公主一句早有往来定在原地,殿内的炭火适时噼啪了一声,终于叫他在这满屋热气里探到了一股毫不掩饰的冷意。
移开定在邓晏身上的那道目光,文榆朝洛萍招了招手,一时间,门外侍候的宫人都一一退下,殿门又重新关上。
【坐吧】
程少商在她的会意下坐在了她身旁,霍不疑犹豫片刻终究在邓晏身旁落座,众人皆等着文榆的进一步动作,却见她不紧不慢舀起一勺红豆羹,吃了下去。
少商做的吃食向来不错,这是宣后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并不嗜甜,但每每少商做红豆羹,总会要上一碗。
那时凌不疑也隔三差五向少商讨要吃食,邓晏也还是她的子温兄长。
分明很甜蜜。
一口咽下,勺子轻轻在碗里搅动,她羽睫抬起,定定地看向邓晏,像是要把他盯一个窟窿出来。
【阿玲说,她定亲前,姨母见过你】
【文修君?!】
程少商还未从刚才的错愕中反应过来,话就脱口而出。她蹙眉思索,那日六公主说最近有要事相商,她问起,却说不是时候。可刚刚她话里分明就是霍不疑和邓晏早有往来,怎的突然又和文修君与王玲扯上了关系。
其实若非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就是文榆本人也不愿意相信。
那个常向她讨梅花酿的邓晏,
那个阿母临走也惦记着的霍不疑,
竟然瞒着众人,算计了这么多!
宣后下葬前两日,王玲和文修君才匆匆从寿春赶来,那个从前总喜欢闯进永安宫找阿母麻烦的姨母,却拒绝了父皇让她进宫的邀请,她本以为,姨母会借着父皇对阿母的愧,再张口要些什么。听阿玲说,姨母听到阿母去了的消息时,喊着阿母名讳,叫骂着叫骂着,却是在府里哭了许久。
她带阿玲进宫,两个人聊了很多。阿母在时对阿玲多有照拂,她三年前再嫁还送了厚礼去,这次她携子回寿春探望文修君不足一月,又撇下丈夫儿子匆匆来京祭奠,她本是想问问阿玲如今的夫婿如何,却听她谈到与肖世子的第一桩婚。
合着宣侯递给她的消息,又想起五皇兄从前明里暗里的劝告,一夜辗转,却只得到一个怎么也不愿相信的结论。
少商为着霍不疑病的那一场,一直到进了当时的长秋宫都未好全。后来母后搬到永安宫,少商做起了宫令,她学着母后安慰她的样子安慰着少商,安慰着母后,她本以为若哪一天自己被骗了,定也能好好宽慰自己。
只是情易断,恨难消。
所以他快马去平阳祭祖悼亡的那天,她问他,可去过寿春。他说没有。
那日他说没有。
回过神来,她终于狠下心对着面前这两个曾真心相待的人全盘托出。
从劝着文修君让王玲嫁给肖世子,到拖着时机促成王家父子投诚,再到邓父成为东宫幕僚,凌不疑刺杀凌益,皇兄失宠母后被废。五姊养着的那些幕僚,重修御史台的那些卷宗,阿母寿宴上的献礼……
她的情义,少商的真心,都是可以算计的。
全是骗子,全是圈套!
一番情真意切的控诉,程少商也是一脸哀戚,她看着六公主满脸的愤恨,又转头与对面的霍不疑对视。
只一眼,她就知道是真的,这些都是真的。原来她放不下的那些爱意,竟掺了这么多的诡计。
眼泪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地掉着。她控制不住冲了出去,霍不疑也起身去追。
一室寒风。只留她们二人
【你可去过寿春?】
【是】
【你对我,是不是利用?】
【是】
那碗甜豆羹早已放凉,这么多天埋在心里的那句话终于说出口【你到底……到底是谁?!】
【邓晏,邓子温……我还有一个名字】
李承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