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踏过山间碎石，蹄声如玉石相击般清脆。

玄奘端坐马背，袈裟在晨光中泛着柔和金光。他微微侧首，目光平静地望向身旁的孙释空，那眼神似秋水深潭，映照着对方每一个细微动作。

猪八戒正挥舞着九齿钉耙比划着什么，引得沙悟净抚掌大笑。两人谈笑风生，浑不觉前方师徒间暗流涌动。

“你是谁？”玄奘的声音很轻，却如梵钟鸣响，清晰地穿透风声传入对方耳中。

“孙释空”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眼中紫芒流转如毒蛇吐信：“师尊想说什么？”

恰在此时，山风掠过道旁古松，万千松针簌簌作响。

玄奘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顿，檀木念珠突然泛起温润白光。白马仰首长嘶，前蹄在空中顿了顿，竟是再也不肯前行。

“贫僧问的是——”

玄奘的目光骤然变得通透，仿佛能照见三界众生本相。

他周身泛起淡淡佛光，声音依然平和，却带着洞彻虚妄的力量：“藏在这副皮囊下的，究竟是谁？”

话音落处，罗睺终于收起伪装。

四周空气骤然凝滞，原本晴朗的天空暗沉三分。

猪八戒举着钉耙的姿势定格在谈笑间，沙悟净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连飘落的树叶都悬在半空。

整片山林仿佛被装进水晶琉璃，唯有对视的两人在静止的时空中相对而立。

玄奘眉间微蹙，目光如莲台烛火般明澈：“六耳猕猴去了哪里？”

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总该知晓，我那位大徒弟的去处。”

罗睺抱臂而立，紫瞳中流转着玩味的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你且说说，是如何识破的？”

不待玄奘回答，他忽然低笑出声，周身泛起诡谲的波纹：

“六耳猕猴？他从来就不曾存在。我不过是逼出灵台中最后一点善念，将他捏造成形罢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青草瞬间枯黄，翻涌的魔气在虚空中交织出万千幻影。

“我就是六耳猕猴，六耳猕猴就是我。”

此言既出，九天云海骤然凝固，山涧流水倒悬空中。定格在远处的猪八戒身影微微晃动，仿佛即将破碎的琉璃。

早已断情绝欲，心中再无一缕善念。唯独对你存着的这点执念……鸿钧。

罗睺亦是罗睺。

这个真相，比任何妖魔都要可怕。

玄奘的面容在晨曦中半明半暗，他缓缓摇头：“他不会唤我师尊。”

白马不安地踏动前蹄，青石路上响起清脆的叩击声。四周空气凝滞如琥珀，连飘落的树叶都悬在半空。

玄奘抬起眼，目光如千年古井般幽深：“上古尊者才当得起‘师尊’二字……贫僧何德何能？”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柄利剑，直指要害。

罗睺唇角那抹诡笑微微一滞。

他确实疏忽了这个细节。

五百年来，那个桀骜不驯的猴王，从来只梗着脖子喊他“师傅”，何曾用过这般带着上古敬意的称谓？

山风卷起枯叶，在凝固的师徒间打着旋儿。

罗睺指尖萦绕的紫气微微颤动，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怔忡。

罗睺挑眉看向玄奘，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不知道自己轮回几世，如今是准提那厮名义上的小弟子，可晓得？”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化，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不过……你也只是一具躯壳罢了。他真正的真灵，还在你的好释尊多宝手里攥着呢。”

玄奘神色骤变，昨夜准提托梦时的谆谆告诫犹在耳畔。

他缓缓颔首，执礼甚恭：“见过魔祖。”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罗睺笑得玩味，指尖缠绕着一缕黑气，“想不到你这佛门弟子，竟会对我这万魔之祖如此恭敬……”

玄奘垂眸合十，声音平静无波：“天下无魔，要佛何用？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罗睺闻言微微俯身，与玄奘平视。

那双眼中仿佛承载着万古洪荒：“这等话也敢在我面前讲，如今小辈的胆识倒是不小。”

他直起身，袖袍翻卷间魔气流转：“好好做罢，九九八十一难……”

最后几个字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既像是期许，又像是诅咒。

待玄奘抬眼时，眼前已恢复常态，猪八戒正扯着嗓子喊：“师父！怎么不走了！”

唯有风中残留的一丝魔气，证明方才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