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赛国，金光寺。

宝塔巍巍，直插云霄，琉璃瓦顶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金光。

当年三藏法师曾说，遇塔扫塔，见佛拜佛。

那时他还是刚出大唐的取经人，一身袈裟纤尘不染，身旁站着个嬉皮笑脸的猴子，金箍棒扛在肩上，眼里都是未经世事的天真。

而今玄奘独自握着扫把，一级一级地扫着塔阶。

积年的灰尘簌簌飞起，在斜照的光柱中翻涌，檀香混着陈腐的气息弥漫在他的口鼻间。扫帚划过石面的声音在空塔里回响，像是某种古老的梵唱。

罗睺倚在塔门边，唇畔噙着浅浅的笑，目光却穿透层层塔壁，望向天际：

“这国家的舍利佛宝，是乱石山碧波潭中九头怪盗走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这人，和你那个白龙徒弟能扯上些许关系。”

九头怪的相好万圣公主，是敖烈的前未婚妻，万圣龙王和西方一直勾勾搭搭，这婚约便解除了，后来和狐族白瑶公主喜结良缘。

“是嘛。”玄奘手上不停，扫帚稳稳地划过石阶，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料到。灰尘在他指缝间留下细密的纹路，他却只是微微抬眼：“那万圣……和牛魔王有关系么？”

“嗯。”罗睺眼底掠过一丝赞许，“你很聪明。”

塔外忽然传来钟声，惊起檐下栖息的宿鸟。

玄奘直起身，望着最后一缕金光没入远山。

夜色如墨汁般浸染开来，玄奘停下扫帚，望向倚在门边的身影：“多谢夸奖。我再猜一猜如何？魔祖大人。”

罗睺状似无趣地抱着手臂，玄衣在晚风中轻扬：“我很期待你能猜出来什么。”

玄奘明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如何干系到道门了？”

“他是道门的吗？”罗睺反问，眼底泛起一丝讥诮，“他不是佛家的吗？”

玄奘将扫帚靠在一旁，双手合十：“这与身份无关。”

“与心有关吗？呵。”罗睺轻笑一声，拂袖转身。月光在他衣袂间流转，临了留下一句：“听说你那师尊，前截教大弟子，想要封神榜？”

他没有带任何疑问语气，十分笃定。夜风骤起，塔铃轻响，仿佛万物皆明。

他刻意加重了“截教大弟子”五字，玄奘则在于“前”字上微微停顿，平静回道：“过往云烟罢了。”

塔顶的舍利座空空如也，月光洒落如白沙。

夜色渐浓，塔中烛火摇曳。

罗睺脚步一顿，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你以为是，他却不以为是呢。”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唇角微扬，“差些忘了，我若走了你独自扫塔，惹人猜疑。”

他留在塔中只为遮掩身份，可玄奘知道，从前那个会为他掌灯照路的身影，确实意真情真。

只是那样的时光，以后再也没有了。

玄奘垂眸看着掌心的扫帚纹理，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嫉妒——

不是嫉妒旁人，竟是嫉妒从前那个一心向佛、心无挂碍的自己。

这嫉妒的火焰来得突然，却烧得炽烈，几乎要将这些年来修得的清明道心燃烧殆尽。

他身后的魔祖低低地笑开，声音在空塔中回荡：“是不是很后悔赶走他？”

那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富有磁性，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玄奘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罗睺眼中仿佛有星河倒转，万象沉浮，让他恍如陷进了深渊，不可自拔。

敖烈领了师命，独自往碧波潭去。

夜风掠过他的鬓发，他却似往常那般从容。

这些时日的种种不对劲，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现在的那个，当真还是从前的大师兄吗？

可这念头刚起就被他压了下去。

龙尾在云层中轻轻摆动，搅碎了一池月光。

“与我何干。”他低声自语，加快了速度。

他只需把取经人平安送到西天，这便是他全部的使命。

至于其他……那些暗流涌动，那些真假难辨，都与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敖烈化作白龙真身，穿透层云，将满腹疑虑连同那点不安尽数抛在身后。

碧波潭的水光已在远处闪现，哗啦一声进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