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夜色如墨，月影朦胧。

海棠踏着微凉的夜露从外面回来，才推开房门，便见红玉正伏在妆奁前慌乱翻找。

烛光摇曳，映着她苍白的侧脸，妆台上各色钗环玉簪散乱一地，珠光凌乱。

“怎么了？”海棠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按住她微微发抖的手。

红玉抬起头来，眼底竟带着海棠从未见过的慌乱：“我的香囊……不见了。”

她声音发紧，指尖冰凉，“我明明收在妆奁最里层的，用锦帕仔细包着的。”

烛光下，红玉向来温婉的眉宇间，竟隐隐浮动着一丝陌生的执拗，那神情让海棠没来由地心惊。

海棠蹲下身来，陪着她将妆奁里外翻了个遍，连角落里的丝线都一一理清。

越找越是蹊跷——她们这屋里从不进外人，一个香囊难不成还能自己生了翅膀飞走？

“要不，等天大亮了咱俩再仔细找找？”海棠轻声劝道，将一支滚落的珠钗拾起，“这夜里烛火昏暗，许是藏在哪个影子里了。”

红玉勉强扯出个笑容，眼底却仍是一片惶然：“……也好。”

次日天光未亮，两人便将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枕衾被褥一一抖开，箱笼橱柜尽数清空，连地板的缝隙都仔细摸过。

可那香囊却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风过珠帘，琮琮如玉。

敖瑜斜倚在软榻上，指尖夹着那张素白纸笺，墨迹在透过纱帘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笔锋纤细精巧，起承转合间自有一股飘逸端庄。撇如匕首，捺如刀锋，勾画间却藏着难以言说的缠绵。

她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指节微微用力，将纸笺揉作一团。扬手一掷，不偏不倚落入榻边的象鼻三足鳜沿鎏金珐琅火盆中。

火苗倏然窜起，如饥似渴地舔舐着纸团。

青烟袅袅，带着淡淡的墨香，在殿中盘旋不去。不过转瞬，那些娟秀的字迹便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唯有鎏金火盆沿上的鳜鱼纹路，在跳跃的火光中若隐若现，恍若仍在水中游弋。

殿内暖意氤氲，四时鲜花在墙角竞相绽放。敖瑜俯首于长案前，正将新采的花露调入琉璃瓶中。

红玉坐在一旁机械地摘着花瓣，指尖捻过玫瑰的柔嫩，心神却还系在那个不翼而飞的香囊上。

“好不好看？”

敖瑜忽然转身，将手中的琉璃瓶举至元始天尊像前。她唇角轻扬，笑容鲜妍明澈，恍若当年昆仑山巅初绽的雪莲。

琉璃瓶中，瑰丽的液体流转着霞光般的色彩，似将天地间的精华都敛入这一方晶莹之中。奇异的香气随之荡漾开来，不是寻常花香，倒像是月华凝露、星河淬炼而成的灵韵。

元始天尊的手自然地揽在她腰间，目光落在她期待的脸庞上，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当然好看。”

那琉璃瓶中的香露，是取初绽的樱花细细研磨成浆，再融入香脂，最后兑入冰片梅花雪水。这般精心调配出的液体，不仅芬芳持久，更难得的是色泽瑰丽，经年不褪。

她素来喜爱捣弄这些精巧物事，而对任何能让她展露笑颜的喜好，元始总是无条件地支持。

殿内暖香浮动，他看着她专注摆弄香露的侧影，眼底泛起温柔。

只要她开心就好。

殿内暖香未散，敖瑜将琉璃瓶轻推向红玉：“把这瓶子收起来罢。”

瓶身流转着淡淡的珠光，映得她唇角那抹笑意也染上了几分清冷银辉。

目光掠过红玉低垂的眼睫时，敖瑜的视线微微一顿——那双眼睛，与她自己有着三分相似。

魔祖的手段，当真令人作呕。

但是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妄图窥视不该触及的。敖瑜指尖轻轻叩着案几，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麻烦。

元始天尊静坐云床之上，手捧翠玉盏，指尖悠然翻过一页道经。侧脸轮廓在暖黄的烛光中显得格外柔和，那般安宁静谧的模样，教人不忍惊扰。

敖瑜轻步走近，如一片云絮般偎进他怀中。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漾起盈盈笑意，欲语还休的神态里藏着几分狡黠。

她在他耳边轻语，尾音缠绵。烛火微微摇曳，将两人相偎的身影投在玉壁上。

敖瑜倚在元始怀中，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他垂落的发丝，心底却漾开一抹幽微的涟漪。

若是让元始知晓，他那位最是端方自持的弟子广成子，竟对她存着这般不该有的心思……

他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神情？

是震怒，是失望，还是……

想到这里，她唇畔不禁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徐徐绽开。

当真是……令人期待。

敖瑜纤指拈起一块蔷薇糕，那用新鲜花瓣秘制的花酱甜香浓郁，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含笑将糕点送至元始唇边，眼波流转间藏着说不尽的情意。

曲已终，人将散，再华美的戏文也逃不过落幕的宿命。

可这结局——偏偏是她亲手择定的终章。

殿内最后一支烛火恰在此时剧烈摇曳，发出细微的“噗嗤”声，终是油尽灯枯。

骤暗的寝殿里，唯余她指尖那点蔷薇甜香，还在夜色里缠绵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