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的喉间逸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裹挟着雨夜的寒意,在殿中幽幽回荡:
“天命早定,难违难逆。有人生来便得天地钟爱,注定超脱凡尘;有人却注定要耗尽心力,终其一生也触不到那线机缘。”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重重雨幕,仿佛望见了昔年昆仑山上那三道清傲身影,又落回准提身上。
“准提,你我都明白——我们从来不是前者。”
雨声连绵不绝,敲打在准提的心上。
他怔然抬眼,唇瓣轻颤了几下,终是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总是挺直的肩背微微佝偻,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颓然:
“所以兄长的意思是……我们别无选择?”
接引的眼中骤然迸发出灼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他向前倾身,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才是你我真正的机缘!得天所赐,登临绝顶,从此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殿宇间激起回响:“这是西方大兴的契机!是让我们超越昆仑、跨越洪荒,将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尽数踏在脚下的唯一可能——它就在那里,就在你我触手可及之处!”
话音未落,他的声线却又陡然沉落,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喑哑:“……可为兄也能感知到,若此番错失……往后万载,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最后几个字轻若叹息,却比惊雷更重地砸在准提心上。
接引低垂的眼眸中隐隐泛起一丝阴郁,他凝望着殿外沉黯的天穹,目光渐冷,如同在质问那不可见的天命般低语:
“难道我们生来就只配做一个旁观者?永远仰望着它,渴求着它……却终其一生,都只能这样静静地、永远地看着它遥不可及?”
“兄长!”
接引蓦地回神,眼底翻涌的暗潮迅速褪去,重新覆上那层悲悯祥和的假面。
他转向满面忧色的准提,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为兄无事,不必挂心。”
他轻叹一声,那叹息里藏着千年积压的无力:“只是想到你我兄弟蹉跎万万载,终究……意难平。”
准提不再言语,只默默在他身侧坐下。
雨声淅沥,两道身影在昏暗中静坐,如同两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石像。
滂沱大雨终于冲破天道的桎梏,肆意侵入这片寂静的天地。
桃花被打得零落不堪,湿漉漉地铺了满地,风在树梢间呼啸而过,婆娑的树影如鬼魅般摇曳。
一道惊雷在罗睺头顶轰然炸响,冰冷的雨丝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激起刺骨的寒意。
那寒意透入骨髓,裹挟着某种凌绝的杀伐之气,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对他施以刑罚。
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接住几片被雨击落的桃花瓣,轻声叹道:
“真是一位……狠心的美人啊。”
罗睺立于滂沱雨幕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袍。他遥望天际,眼底掠过一丝幽暗的笑意。
竟能引导元始与太清对上西方那两位……这一次,若不陨落一尊圣人,这场量劫,又如何配得上“天地倾覆”之名?
风雨愈发狂骤,仿佛在应和他心中翻涌的杀意。
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散漫的笑容。
霎时间,滔天魔气如决堤洪流般奔涌而出,墨色浸染了漫天纷飞的桃花,又在瞬息间极速膨胀,化作遮天蔽日的暗影,朝着紫霄宫呼啸而去!
九天之上,天道之眸缓缓睁开,淡漠的目光如垂落的星河,凝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变。
而在那无垠的归墟深处,沉寂万古的魔道意志倏然苏醒,一道蕴含着无尽混乱与毁灭的视线,穿透了层层时空壁垒,再度与那至高秩序的目光轰然相撞!
道与魔,秩序与混乱,两股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伟力,在这一刻,跨越了无穷岁月,再度于紫霄宫上空,展开了一场无声却足以重定乾坤的对峙。
唐僧师徒几番周折从小雷音寺脱困,弥勒佛作歌而来,拂袖间收走黄眉,此难本该就此了结。
然而弥勒却驻足云头,目光落在金蝉子身上,宝相庄严中透着一丝深意:“金蝉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我今有《金刚般若》经卷,可愿诵读参悟?”
玄奘微微一怔,下意识望向身旁的孙释空。
见那猴子双眸闪动,缓缓颔首,他这才合十躬身:“弟子……却之不恭。”
弥勒含笑将经文化作金光点点,没入玄奘眉心,随即大笑而去,梵音在云端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