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云海翻涌。
老子雪白的长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他凝望着天际逐渐凝聚成形的劫云,那双洞彻天机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修长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掐算,眉头不觉微微一拧。
那劫云不同于寻常雷暴,它近乎寂静地盘踞在九天之上,墨色云团缓缓旋转,其间隐有紫电游走,又无声无息地压在洪荒众生的心头。
它散发着不祥而危险的气息,仿佛一头蛰伏的远古凶兽,正等待着吞噬什么一般。
元始不知何时已立于他身后三尺之处,玉冠束发,面容清冷。
他微微抬眼望向那片令人心悸的劫云,眸光流转间,又不声不响地往玉虚宫的方向望了一眼。
“终于……要结束了。”
他清冷的声音在风中散开,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等待这一天,同样太久,太久。
思绪飘向玉虚宫深处的灵泉,那里安放着两颗流光溢彩的龙蛋。
那是他和大兄血脉相连的子嗣。
蛋壳上天然形成的道纹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着天地间的异动。
元始素来冷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是对新生命的期盼,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此刻,洪荒各处,从北冥之渊到南明火山,从西昆仑秘境到东海之滨,亿万生灵皆有所感。
飞禽敛翅归巢,走兽俯首入穴,水族沉入深海。
它们虽不明这天地异象的缘由,却本能地垂下首来,近乎畏惧地躲避着头顶黑压压的劫煞。
整片洪荒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唯有那劫云在无声地扩张。
远处,第一道劫雷正在云层深处凝聚,紫电如龙,照亮了老子凝重而深邃的面容。
昆仑之外,雷霆如龙。
紫白电光在层叠的暗沉云海间纵横交错,似山雨欲来风满楼,又似在耀武扬威,肆无忌惮地向芸芸众生宣示着洪荒至高无上的天威。
然而这赫赫雷霆,终究无法越过昆仑外那道淡若宣纸的界限。
此界之外,是天怒雷霆,红尘喧嚣;此界之内,是云淡风轻,仙境永恒。
任他外界天地翻覆,劫煞滔天,也难侵昆仑净土分毫。
因这是圣人之居所,超脱于天地法则之外的道场。
这一点,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亦不会更改。
圣人便这般高坐于天极之外,以漠然目光垂视茫茫众生在红尘苦海中沉浮挣扎,爱恨纠缠。
这才是圣人。
以万物为刍狗,无情无欲无念无想的圣人。
偏偏是圣人自己,亲手打破了这亘古相传的至理。
为那一丝妄念,易了心性,动了尘欲,不惜步下神坛,沾染那三千红尘烦恼。
天,岂能不怒?
那翻涌的劫云愈发浓重,雷霆在其中酝酿着毁天灭地之威,仿佛天道在宣泄着被亵渎的震怒。
敖瑜缓缓仰首,望见天幕被撕裂成两半,一边是绚烂霞光流转不息,一边是漆黑劫云翻涌不休。
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天象浩浩荡荡地遮蔽了大半个苍穹,引得整个不周山境内的生灵仓皇退避。
一为庆贺新生,二为降下杀劫。
隐约的碎裂声自九天传来,澄澈天穹仿佛被无形巨手从中劈开,裂痕自中央向两侧蔓延,如同破碎的琉璃。
烟霞雾霭渐渐消散,璨璨金芒被墨色吞噬,白鹤的清唳隐没在黑暗深处,连羽翼都染上了不祥的墨色。
风卷起三重落英,敖瑜微微侧首的刹那,恰逢惊雷煌煌而至。
她眉心蓦地一跳,仿佛听见什么彻底破碎的声音。
是昆仑那道结界。
它碎了。
毫无预兆地,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时,那道屏障,就这样化作万千流光,消散在呼啸的罡风之中。
敖瑜抿紧双唇,沉默不语。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玉虚宫深处,那里安放着两颗尚未孵化的龙蛋。
她眼底渐渐泛起几分不忍,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袂。
她本能地想要上前,却被漫天森冷杀意逼得止步。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写满慌然,望向那片被劫云彻底笼罩的天穹。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轻轻拽住了太清的雪色广袖。
这细微的动静自然逃不过圣人的感知。
太清目光淡淡扫来,元始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却见太清低首凝视着拽住他衣袖的敖瑜,伸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发顶。
“别怕。”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古井无波,却比对其他人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和。
“瑜儿。”太清极轻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无事的。”
另一边,元始凝眸望向天穹,修长手指在袖中无声掐算。
紫电惊雷一道接一道撕裂长空,他默数着雷劫的数量,一道、两道……直至九道。
整个昆仑圣境都在雷光中明灭不定,唯有太清抚过敖瑜发梢的指尖,还残留着片刻安宁。
昆仑山上,那盘踞已久的浓重劫云终于悄然散开一道缝隙,漏下一缕明净如琉璃的天光,恰好映在敖瑜仰起的脸上。
太清遥望这天象变化,眼底最后一丝凝重也随之化开。
他看见敖瑜轻轻抬眼望来,那双眸子里的笑意柔软而明净,恰似初春枝头悄然绽放的浅粉杏花。
就是这样纯粹无瑕的模样,一腔赤诚宛若初生,干净得不染半分尘埃。
在这一次又一次杀劫的天地间,这份纯粹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元始的目光淡淡扫过,在她带着笑意的眼角微微一顿。
半晌,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任由那缕天光在自己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两位圣人心照不宣,无论前路还有多少劫难,他们都会护住这片不容玷污的纯净。
天光渐盛,终于彻底驱散了昆仑山上最后的阴霾。
天边的乌云已散去大半,铅灰色的云隙间透出些许微弱天光。
然而那种如影随形的注视感却仍未消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始终悬在头顶,冰冷地审视着昆仑山的每一个角落。
天道凝视着他们。
那目光中不带丝毫情感,只有纯粹规则般的冷意,如同亘不化的寒冰,又似运转不息的星辰。
祂在判断,在权衡,在思索这场违背常理的变故是否值得降下更严厉的惩戒。
许久之后,当最后一缕乌云也消散在昆仑的灵风中,祂似乎未曾发觉更多异样,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才渐渐淡去,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却。
但那份规则的威压依然悬在每位感知到它的生灵心头。
天道从未真正离去,祂只是暂时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