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光阴悄然流逝。
“宗主！找到了！”侍卫疾步入殿，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褴褛的衣衫，眼神怯懦，满是惊惶。
白糖抬眼望去。那孩子……似乎很怕他。
“免礼。”白糖的声音刻意放缓，“本宗主问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小男孩的眼眶瞬间蓄满泪水，声音颤抖破碎：“我爹娘……都死在四年前的做宗内乱里了……我没有亲人了……” 泪水滑落脏污的脸颊。
做宗内乱！白糖眼前骤然闪过四年前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惨景。
那场浩劫，不知吞噬了多少无辜性命……眼前这孩子，竟是其中之一。他心中微沉。
“那么，”白糖顿了顿，目光审视着对方，“你可愿……做本宗主的弟子？”
小男孩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弟子？！
话音未落，侍卫云飞已快步上前，在白糖耳边低语：“宗主，请三思……黯的先例不可不虑。” 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黯……这个名字如冰锥刺入。
血统的隐患，以及那个危险的先例……
白糖面上不动声色，转而问道：“你叫何名？”
“回宗主，我叫……孤凌风。”小男孩的声音带着紧张。
孤凌风？！孤家遗孤？！一旁的云飞目光微动。
白糖迅速敛去眼底一丝波动，语气平淡地吩咐：“知道了。云飞，先带他去客房，换身干净衣裳。拜师之事，容后再议。”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遵命。”云飞领命，带着仍有些恍惚的孤凌风离开了大殿。
千里之外，身宗禁地。
“宫主，接下来有何打算？”灵儿看着冰台边小小的身影，忧心忡忡。
“去做宗宗宫，”白青唐华的声音冰冷，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绝，“易容为婢，伺机杀他。”
易容为婢？！灵儿心头剧震，扑通跪倒：“宫主！万万不可！此计太过凶险！”
“灵儿姐姐，”白青唐华打断她，小脸紧绷，“让绒嬷嬷教我易容之术……易得丑陋些，长大后模样绝不可肖似他或阿娘……暴露的可能便极小。”她的思路异常清晰。
“可是宫主……”
“灵儿姐姐，”白青唐华转过身，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灵儿喉头一哽，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嘴边。
看着眼前年仅四岁却已深陷仇恨、思虑周详的小宫主，一股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
这早慧的筹谋，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宫主……您当真决定了？”灵儿的声音带着苦涩。
“决定了。”白青唐华的小手攥紧成拳，指节发白，身体因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细密的冷汗无声地渗出单薄的衣衫，
“从他杀死我阿娘那一刻起，他便不配为父！”
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幼小的心脏。她怕……怕自己等不到手刃仇人的那一刻。
若被他识破……那个连结发妻子都能痛下杀手的男人，又怎会因一丝血脉而对仇人之女心慈手软？
他能杀妻，自然也能……弑女。
做宗宗宫。
“参见宗主。”换上一身素净新衣的孤凌风，恭敬地行礼。
“可想清楚了？”白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想清楚了！”孤凌风抬起头，眼神坚定。
“好。”白糖微微颔首，“即日起，孤凌风，入我门下，为记名弟子。”
“谢宗主！”孤凌风郑重拜下。
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白糖的唇角短暂浮现，随即隐去。
侍立一旁的云飞心头微动。
多久了……未曾见宗主展露过一丝笑意？
自从夫人故去，那沉郁便如寒冰封冻。
纵使心底埋藏着悔恨与无法言说的痛楚，那毕竟是相伴七载的枕边人……宗主的心里，当真……一丝痛也无吗？
云飞垂眸，心中无声叹息。
武崧刚送走最后一批宾客，几位身着暗纹华服的家老便缓步走入殿内。
烛火在他们绣着金线的衣摆上跳跃，投下摇曳的影子。
为首的武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如古井："宗主，三月前婚宴，十二宗皆备厚礼相贺，唯独身宗毫无表示。"
另一人立即接话，声音尖锐如针："身宗与打宗积怨已久，若非前宗主雨师墨青与您有些私交，两宗怎会暂缓干戈？如今她刚去，身宗便如此怠慢，恐怕别有深意。"
武崧端坐主位，玄色袍袖下的指尖轻叩紫檀案几，神色如常。烛火在他眼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影子。
武朔见状，又向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压迫："宗主，身宗近年势力扩张极快，如今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老夫以为，不得不防。"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在众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武崧终于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雨师宗主新丧，身宗正值多事之秋。些许虚礼，何必挂怀。"
他的声音平稳，却让几位长老不约而同地噤声。
武朔还想再言，武崧却已起身，玄色衣袖在烛光中划过一道弧影："今日乏了，诸位也早些休息。"
待众人退去，武崧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屋檐。
夜色中，打宗的红墙与身宗独有的花树遥遥相对，仿佛两道永不相交的墨痕。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雨师墨青执伞立于两宗交界处，雪花落满她肩头："武崧，止戈为武，何必让旧怨世代相传？"
殿外，武朔回到府中，立即屏退左右，提笔疾书。墨迹在宣纸上蜿蜒："宗主虽未明言，猜忌已生。"
信纸被仔细封好，由心腹连夜送出。窗外，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