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墨青在刺骨的寒意中苏醒。
意识如破碎的琉璃缓缓拼合,最先恢复的是痛觉。
四肢百骸像是被拆解后重新组装,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跃动着温暖的烛光。
"醒了?"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墨青猛地撑起身子,剧烈的眩晕让她几乎栽倒。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素雅的厢房,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一位身着灰布长袍的老妪静坐桌旁,正慢条斯理地斟茶。
"这里是青灵殿。"老妪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将茶盏推至对面,"老身姓秦,奉命在此等候雨师宗主。"
"奉命?"墨青嗓音沙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玄玉阁的背叛,刺穿胸膛的剑锋,还有白糖那双冰冷的眼睛。她下意识抚向心口,却发现伤口已被妥善包扎。"是三长老的吩咐。"秦婆婆抬眼,目光如炬,"他在您'离世'前,曾与您有过约定。"
“三长老......”
墨青瞳孔微缩。是了,那个雨夜,三长老秘密到访身宗,将一枚青玉令符交到她手中:"若有一日身陷绝境,可往青灵殿求助。"
"恕老身直言,苏风里和顾言风的实验,已经不能再放任了。"秦婆婆语气转冷
"他们以活人炼制混沌,在边境三城建立了实验场。短短三月,已有近百名流民失踪。"
墨青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十二宗难道毫无察觉?"
"察觉?"秦婆婆冷笑一声,"白宗主近日整顿宗务,无暇他顾。而南宫绝......他巴不得有人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青灵殿能做什么?"墨青直截了当地问。
"我们已经掌握了实验场的位置。"秦婆婆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但需要有人里应外合。苏风里生性多疑,只用自己的心腹。"
墨青凝视着地图上标注的红点,忽然道:"让我去。"
秦婆婆挑眉:"您现在的身份是个'死人'。"
"正因如此,才更方便行事。"墨青抬头,眼中燃起久违的光
"我可以易容混入实验场。苏风里已经认为我已身陨,这是最好的掩护。"
"太过冒险。"秦婆婆摇头,"您伤势未愈,况且......"
"没有时间了。"墨青打断她,"每耽搁一日,就可能有更多无辜者丧命。"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冷月,"而且......有些账,总要亲自去算。"
秦婆婆沉默良久,终于叹息:"既然您心意已决,青灵殿会全力配合。但我们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您合理接近实验场的身份。"
"流民。"墨青转身,眸光清亮,"边境战事刚歇,流民四处迁徙。这是最不引人注意的身份。"
"好。"秦婆婆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套粗布衣裳,"三日后,会有一批'流民'被送往实验场。届时,您就在其中。"
墨青接过衣物,指尖抚过粗糙的布料,忽然问道:"白糖他......可知道这些?"
秦婆婆的动作微微一顿:"白宗主如今自顾不暇。以南宫府为首的贵族正在宗内大肆清除异己,他恐怕......"
"不必说了。"墨青垂下眼帘,"这样也好。"
窗外,夜风卷起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南宫府的暗室里,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白青唐华被两个侍卫押着站在房间中央,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衣袍里显得格外单薄。
南宫绝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听说你在找机会刺杀白糖?"他轻笑一声,"就凭你这点本事?"
白青唐华倔强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着怒火。
"你和你母亲真像。"南宫绝放下茶盏,声音忽然转冷,"特别是那张脸。可惜啊,雨师墨青到死都不明白,有些仇,不是靠倔强就能报的。"
听到母亲的名字,白青唐华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你知道你母亲最后是怎么死的吗?"南宫绝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不是一剑毙命,而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那种滋味,想必比死还难受。"
他俯下身,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你说,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也落在我手里,会不会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白青唐华猛地别开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配提我阿娘!"
"我不配?"南宫绝冷笑,"那你觉得谁配?白糖吗?"他忽然提高音量,"就是他亲手杀了你母亲!"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我可以帮你。"南宫绝的声音又柔和下来,"帮你报仇,让你亲眼看着白糖付出代价。"
白青唐华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想想你母亲。"南宫绝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她临死前该有多绝望?你难道不想为她讨回公道?"
良久,白青唐华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南宫绝满意地笑了,"做我的棋子。我会给你创造接近白糖的机会,而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给他致命一击。"
"好。"白青唐华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答应你。"
南宫绝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道:"记住,若是你敢耍花样......"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威胁,"我不介意让你母亲死后也不得安宁。她的坟墓,我可是清楚得很。"
白青唐华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但她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顺从:"我明白。"
"放她回去,莫要让他们起疑。"南宫绝挥了挥手。
待侍卫带着白青唐华离开后,南宫绝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做宗宫殿的轮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而在走廊的阴影里,白青唐华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任由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苏府的庭院笼罩在秋日午后的暖阳里,几株老海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细碎的光影。
苏婉独坐在石亭中,面前的茶具摆放得一丝不苟,她正专注地温着茶杯,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苏风里缓步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小径,在女儿对面坐下。
他没有立即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将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海,茶香在二人之间缓缓弥漫。
"伤势如何了?"他终于出声,声音温和得像在询问今日的天气。
苏婉抬眼,唇角漾开浅浅的笑意:"多谢父亲挂念,已经无碍了。"
她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只是偶尔还会胸闷,大夫说需要好生调养。"
茶汤澄澈,映出二人平静的面容。这时,管家悄无声息地走近,在苏风里耳畔低语了几句。
"请顾长老到议事堂稍候。"苏风里吩咐完,转向苏婉时神色如常,"顾长老来了,你随我一同去见见。这些日子,他很是关心你的伤势。"
议事堂内,顾言风正站在窗前,目光落在庭院里的一池残荷上。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苏小姐的气色看来好多了。"
"劳顾先生挂心。"苏婉微微欠身。
顾言风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这是从北地带回的雪参,对调理身子很有益处。"
三人分宾主落座,寒暄片刻后,顾言风的目光在苏婉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苏风里:"苏小姐伤势初愈,不宜太过劳累。有些琐碎事务,不如请苏宗主代为处理?"
苏风里会意,温声对苏婉道:"你先回去歇着吧,养好身子最要紧。"
待苏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言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我们在南边的事,白糖似乎有所察觉了。"
苏风里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他倒是比我们想的要敏锐。"
"不如将计就计。"顾言风压低了声音,"让苏小姐出面认下这些事。以白糖对她的一往情深,必定不会重罚。届时我们再放出风声,就说他为了红颜罔顾宗规......"
苏风里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步棋,走得险了些。"
"但值得一试。"顾言风的声音带着蛊惑,"只要计划顺利,不仅能化解眼前的危机,更能让白糖在宗内威信扫地。到那时......"
二人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却没有注意到门外那道悄然离去的身影。
苏婉站在回廊的转角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方才斟茶时不小心烫出的红痕。
她缓步走回自己的院落,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平静无波的脸,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窗外,秋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