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实验场的入口处,秋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过,吹得木栅栏吱呀作响。
雨师墨青垂首走在流民队伍末尾,粗布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刻意让步履显得蹒跚,双手粗糙的皮肤在袖口若隐若现。
“停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守卫横跨一步挡在她面前,腰间佩刀与甲胄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路引拿出来瞧瞧。”
墨青从怀中摸索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指尖微微发颤。
纸张边缘已经磨损,上面墨迹斑驳,这是青灵殿精心准备的假身份。
守卫接过路引,眯着眼睛反复端详:“河西村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
“村里闹瘟疫,”墨青哑着嗓子,带着浓重的乡音,“只剩下俺一个了。”
“瘟疫?”守卫猛地后退半步,嫌恶地将路引扔回给她,“那你还往这儿跑?”
“听说这儿能给口饭吃。”墨青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路引收进怀里。
守卫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粗糙的手指上停留:“一个女人家独自赶路,倒是少见。”
墨青正要开口,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一个身着苏府亲信服饰的男子缓步走近,腰间令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清朗,目光在墨青身上掠过,随即转向守卫。
守卫立即躬身行礼:“赵学士,这位流民说是从河西村来的,小的正在例行查问。”
被称作赵潇的男子微微颔首:“这位是我从边境带回来的人,一时疏忽让她走散了。”他的语气平和,却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卫面露难色:“赵学士,不是小的不给您行方便,实在是苏大人吩咐过,每个流民都要严加盘查......”
“苏大人的规矩自然要守。”赵潇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动声色地塞进守卫手中。
“不过这位确实是我特意寻来的人才。前些日子在边境发现她通晓医理,正好实验场缺这样的人才。”
守卫掂了掂钱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可是......”
“听说你上个月在赌坊欠了不少债?”赵潇忽然压低声音,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是让苏大人知道,你借着盘查之便向流民索要钱财......”
守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赵学士,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就行个方便。”赵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依然温和,“改日我请兄弟们喝酒。”
守卫咬了咬牙,终于侧身让开道路:“既然是赵先生的人,那就请进吧。”
赵潇点头致意,示意墨青跟上。
在经过守卫身边时,墨青注意到赵潇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叩击了三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多谢学士解围。”墨青低着头,用沙哑的嗓音道谢。
“不必客气。”赵潇步伐从容,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听说你懂医术?”
“略知一二。”墨青谨慎地回答,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简陋的营帐零星散布,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那正好。”赵潇指了指前方尘土飞扬的小路,“实验场最近需要懂医理的人手,你随我去看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崎岖的小路上。
墨青暗中观察着这个自称赵潇的男子。
他的步伐稳健,气息绵长,虽然穿着苏府亲信的服饰,但举手投足间透着与身份不符的气度。
路旁不时有流民推着满载石料的木车经过,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吱嘎的声响。
他们个个面色蜡黄,脚踝上戴着沉重的镣铐,在监工的鞭策下艰难前行。
看守的士兵见到赵潇,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行礼,对跟在他身后的墨青投来探究的目光,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这些人都是从各地招来的流民。”赵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苏大人给他们提供食宿,他们为实验场出力,各取所需。”
墨青看见一个老妇人踉跄着摔倒在地,监工立即挥鞭抽打。她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看来赵先生在苏大人面前很得重用。”她故意试探道。
赵潇轻笑一声,目光依然直视前方:“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平地上,数十个流民正在挖掘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痕迹。
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在坑边记录着什么,见到赵潇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纸笔上前行礼。
“赵学士,您怎么来了?”为首的白袍人谄媚地笑着,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苏大人方才还问起您呢。”
“带个新人过来。”赵潇侧身让墨青上前,“说是通晓医理,你们看看能不能用。”
白袍人挑剔地打量着墨青,眉头越皱越紧:“女人?实验场从不收女人......”
“特殊情况。”赵潇打断他,语气依然平和,“前些日子不是有几个试药的病倒了吗?让她去照看照看。”
白袍人张了张嘴,但在赵潇平静的注视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赵先生开口,那就留下吧。”
墨青始终低着头,却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她知道,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身边这个神秘的“赵潇”,恐怕才是这场戏中最难预料的一环。
她悄悄抬眼,正对上赵潇若有所思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藏着什么她读不懂的东西。
身宗禁地的偏殿内,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素白的墙壁上。
雨师墨紫缓步上前,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的目光温柔而专注,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时光一寸寸补回来。
“华念长高了不少。"墨紫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怜爱。
她伸手轻抚白青唐华的发顶,指尖触到几缕被风雪打湿的发丝,"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白青唐华微微垂首,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很好。"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
墨紫的目光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停留片刻,轻声问道:"功课呢?我听说你已经开始修习《寒髓卷》了?"
"已经背到第五重了。"白青唐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灵儿姐姐说我进步很快,可是......"
"可是什么?"墨紫柔声问道,拉着她在茶案前坐下。
案上的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亲手斟了杯热茶,推到小姑娘面前。
白青唐华捧着茶盏,指尖微微发白:"可是总觉得还不够。若是阿娘在,一定会教得更好......"
墨紫的手顿了顿,茶壶在空中停留了一瞬。
她仔细端详着侄女的小脸,终于轻声问道:"华念......你母亲她......这些日子可有来信?"
茶盏在白青唐华手中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在她手背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她死死咬住下唇,眼眶瞬间红了。
"姨母......"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娘她......已经不在了......"
墨紫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白糖......是他杀了阿娘!"白青唐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那天晚上......阿娘倒在血泊里......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
墨紫猛地站起身,衣袖带倒了桌上的茶盏。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她无力地跌坐回去,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白青唐华扑进墨紫怀里,哭得浑身发抖,"姨母,华念好想阿娘......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梦见她抱着我,给我讲故事......"
墨紫紧紧抱住怀里颤抖的小身子,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妹妹时,那个往日明媚的女子,在那一刻,还哭着对她说:"姐姐!"
那时,看着妹妹含泪的眼角,听着那声迟来的姐姐......谁曾想那竟是最后一面。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久,白青唐华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锦缎仔细包裹的古籍。
"姨母,这是阿娘留给我的《寒髓卷》。"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书卷,泛黄的纸页上墨迹依然清晰,"我要练成这门功夫,为阿娘报仇。"
墨紫接过那卷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古籍,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苍劲的字迹。
她能感受到书页间残留的微弱韵力,那是妹妹曾经日夜研习时留下的痕迹。
"听绒嬷嬷说,你母亲当年修炼《寒髓卷》时,总是太过心急。"墨紫的声音有些沙哑,"每次都要绒嬷嬷提醒她循序渐进。"
白青唐华依偎在姨母怀中,小声问道:"那姨母可以教我么?阿娘说过,您的寒髓功练得最好。"
"好。"墨紫将白青唐华重新拥入怀中,声音坚定而温柔,"从明日起,姨母亲自教你。我们一定不会让你阿娘白白牺牲。"
殿外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素白。
远处传来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回荡。
苏府书房内,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
苏风里一把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
"好个顾言风!"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说什么万无一失,现在倒好!"
他焦躁地在房中踱步,紫檀木地板被踩得吱呀作响。
"撤我军职?禁足婉儿?还派他的人来看守苏府?"他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空荡的书架低吼,"这分明是要断我的根基!"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猛地转身,目光落在墙上的边境地图。
"白糖......"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你倒是比我想的要狠。"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进来。"苏风里迅速收敛了怒容,坐回太师椅上。
一个黑衣侍卫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大人,实验场传来急报。"
"说。"苏风里端起茶盏,指尖却微微发颤。
"赵潇先生今日带了个陌生女子进入实验场,说是懂医术的流民。"
茶盏"哐当"一声落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袖。
"什么女子?"苏风里猛地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日午后。"侍卫低着头,"据说是赵先生在边境发现的医女,直接带进了核心区域。"
苏风里的脸色瞬间阴沉:"赵潇现在人在何处?"
"还在实验场。那女子被安排去照看试药的患者了。"
书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苏风里缓缓坐回椅中,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去查。"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还有......"他顿了顿,"派人盯紧赵潇。"
"是。"侍卫躬身退下。
苏风里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目光落在被揉皱的信纸上。
他突然冷笑一声:"顾言风啊顾言风,你我都小看这位宗主了。"
夜风吹开窗扉,将案头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