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瓣归魂
冥界本无昼夜,可自从清婉魂碎那日,无间海第一次有了暮色。
夜无尘抱着她冰冷的躯壳,踏过十二狱,每一步都在玄晶地面留下血莲印。琉璃心已碎成七瓣,一瓣没入无间海底,一瓣卡在忘川喉口,其余五瓣化作流萤,散入十三渊最深处的魇梦。
“帝君,冥医司已无力回天。”白发鬼医跪伏,枯指捧着碎裂的同生灯,“除非……以帝君之血为引,重铸魂灯。”
夜无尘割开手腕,血滴在灯芯,火舌却瞬间熄灭。
“不够。”鬼医颤声道,“需帝君心头血,七滴,每一滴都要在三炷香内取回一瓣魂魄,迟一刻,帝后永堕虚无。”
男人没有半分迟疑,反手将“晦暝”剑刺入自己胸口。剑尖挑出一滴赤金心血,落在灯芯,火起如豆。
“第一瓣。”
他转身跃入无间海底,那里沉睡着被业火灼烧的魇兽残魂。黑浪劈开,他伸手探入魇兽额心,拈出一瓣琉璃,掌心被业火烧得焦黑。
回岸时,血已浸透玄袍,同生灯却亮了一寸。
第二瓣,在忘川。
摆渡人孟姑不肯让路,因那一瓣魂魄正嵌在她的骨舟上。夜无尘以帝冠为抵押,换得三炷香时间。他徒手拆舟,骨刺穿透掌心,终在忘川水淹没口鼻前,将第二瓣含在唇间带回。
第三瓣,在修罗狱。
修罗王提出赌局:以记忆为注,三招之内不闪不避。夜无尘想起清婉的笑,想起她唤他“阿尘”时眼底的光,甘愿受修罗王一刀。刀锋劈开肩胛,记忆却未损分毫——他唯一的记忆,早已只剩她。修罗王大笑退兵,第三瓣到手。
第四瓣,在寒冰狱。
冰魄女妖以霜雪为刃,割开他每一寸肌肤。他跪在冰原,以血化火,融出一条路。最终,他在冰魄心口捧出第四瓣,自己的睫毛却已结满冰碴。
第五瓣,在烈火狱。
火灵童索要一双眼。夜无尘剜下右瞳,却用左眼最后一次看清路——火海尽头,第五瓣正浮在岩浆之上。他以剑为杖,一步步踏过去,鞋底血肉模糊。
第六瓣,在噬魂渊。
万鬼撕咬他的神魂,他想起清婉在人界煎药时的侧影,低念她的名字,字字如咒。鬼吻化为灰烬,第六瓣落在他掌心,带着她的温度。
第七瓣,却不在任何一狱。
它悬在幽冥殿上空,化作一轮小小的血月,照出他满身伤痕。夜无尘跪倒在殿阶,将最后一滴心血逼出。血月坠落,化作清婉的眉心痣。
七瓣归位,魂灯重燃。
清婉睁眼时,看见男人跪在床前,玄袍碎成褴褛,左眼空洞,右手白骨森森,却仍固执地握着她的手。
“我带你回家。”他哑声道。
二、半魇之血
“你醒了。”
阮父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久违的哽咽。清婉转头,看见爹爹坐在小杌子上煎药,背影佝偻却安稳。她伸手想碰,却发现自己指尖泛着淡青纹路——魇兽的鳞。
“别碰。”阮父按住她,“你娘临终前,让我守了十九年的秘密。如今……再瞒不住了。”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枚碎裂的玉佩,玉质与琉璃心同源。
“你娘,是魇兽与人类所生的‘半魇’。她封印魇兽时,用自己的魂镇压,却将魇脉留给了你。”
清婉指尖发抖。她终于明白,为何魇兽会认她为主,为何琉璃心与她共鸣。
“那……夜无尘知道吗?”
阮父沉默片刻:“他剜心那日,就知道了。可他仍选择以血为引,只因他认定——你不是魇,是他的命。”
三、仙界来使
冥界尚未从动荡中复苏,仙界已踏云而至。
来的是司命星君,白衣不染纤尘,眼底却藏着悲悯:“帝君,仙帝愿以‘两界永和’为约,换帝后一滴血。”
夜无尘冷笑:“一滴血?你们要的是她的魇脉,以绝后患。”
司命叹息:“魇兽若再醒,三界俱灭。帝后之血,可镇魇魂,亦可——”
“亦可让她永世不得轮回。”夜无尘截断他,独眼如刃,“滚。”
司命未动,指尖星阵浮现,竟显出清婉魂灯:“帝君可知,她只剩七日寿元?七日后,魇脉觉醒,她要么成魇,要么魂灭。”
夜无尘的剑尖抵上他喉:“那便踏平仙界,为她续命。”
四、同生之誓
当夜,幽冥殿。
清婉坐在镜前,指尖抚过眉心红痣。镜中映出她半张脸爬满青鳞,像一朵妖冶的莲。夜无尘从背后抱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得近乎祈求:“别离开我。”
清婉转身,捧起他的脸。曾经高高在上的帝君,如今为她失了一目,满身伤痕。
“阿尘,”她第一次这样唤他,“如果注定成魇,我愿用最后七日,为你做一件事。”
她指尖划破掌心,以血为墨,在两人交握的手背画下同生阵的最后一笔——
“以吾之魂,缚汝之命;
以吾之魇,镇汝之殇;
生同衾,死同穴,
此誓,三界为证。”
血阵成,幽冥殿顶血月骤亮,照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夜无尘吻住她染血的指尖,一字一顿:“你若成魇,我便是你的枷锁;你若魂灭,我随你共堕虚无。”
五、七日之约
第一日,清婉搬回人界医馆,为爹爹煎最后一副药。夜无尘化作凡人,替她劈柴生火,独眼被黑布蒙住,像寻常落霞山的猎户。
第二日,她教他认草药。他把“甘草”唤成“苦莲”,惹她笑出泪。
第三日,两人爬上落霞山巅,看人间日落。清婉靠在他肩上,青鳞已蔓延至颈侧,却笑得像十六岁的少女。
第四日,魇脉第一次失控。她掐住夜无尘的脖子,指甲陷入他血肉。他任由她咬破肩头,只低声哄:“乖,我疼。”
第五日,清婉用剩余灵力,将医馆改成善堂,收留战乱孤儿。夜无尘坐在屋檐下,为他们削木头玩具。
第六日,她已无法行走。夜无尘抱着她,走过医馆每一寸角落,像要把所有记忆刻进骨血。
第七日,血月再临。清婉青鳞覆面,却仍固执地为他梳发。最后一缕发编入她指间时,她轻声道:“阿尘,我冷。”
夜无尘将她裹进怀里,吻落在她青鳞之上:“睡吧,我守着你。”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清婉的呼吸停止。
青鳞化作光点消散,魇脉凝为一朵小小的血莲,没入夜无尘胸口,与他的琉璃心彻底融合。
男人独眼无泪,只是抱紧她,像抱紧自己最后的温暖。
……
冥界·忘川。
摆渡人孟姑看见,那位曾剜心救妻的帝君,抱着沉睡的帝后,一步步走上奈何桥。
“我要带她回家。”他说。
孟姑沉默许久,终是让开:“桥尽头,有她娘亲留下的最后一盏灯。”
夜无尘走过忘川,走过业火,走过三生石。
石上浮现两行新刻的字:
【夜无尘,阮清婉,同生同死,永不离。】
他低头,吻了吻怀中人冰凉的额。
“清婉,我们回家。”
血莲在他胸口静静盛放,像一场永不凋零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