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批货已经到了长安,崔铭带领的商队一路南下,与新罗那边签订了不少的单子,此番南行,作为交换,也有不少新奇玩意带回来。
崔静姝明面上的生意只有盐和玻璃,剩余酒楼、青楼、梨园这种打探消息的,明面上都不是她的产业。因着要提防宁王,还需要暗地里培养私兵,在那个世界里,公主就是勾结安乐门想要置李三于死地,成佛寺地下直通长安鬼市。
那里四通八达,倒是一个藏有私兵的好地方,这个世界没有袁来,不过她可以借助之前的记忆,在鬼市做一做生意,顺便在这豢养私兵,以助三郎。
梆子声刚过二更,长安的街鼓便“咚咚”响了起来,三响之后,各坊门依次落锁。
崔静姝站在宣阳坊的角楼上,看着巡夜金吾卫的甲胄在月光下泛出冷光,像一条条沉默的铁蛇,滑过空荡荡的朱雀大街。
宵禁的长安城,连风都带着规矩。
临街的窗棂早都糊上了厚纸,哪家敢留一丝灯火,金吾卫的鞭子就能立刻抽碎窗纸。
可崔静姝知道,规矩是给寻常人定的——她指尖叩了叩角楼的木栏,三声轻响后,对面平康坊的墙头上,忽然闪过一个黑影,像片柳叶般落进了巷子里。
那是“销金窟”的龟奴,怀里揣着刚从宁王侧妃侍婢口中套来的话。
晚晴捧着件皂色披风过来,低声道:“金吾卫换岗的间隙有两刻钟,从咱们后门出去,穿三条夹道能到西市的暗门。”崔静姝接过披风,罩住身上的月白襦裙,裙摆下露出的软底靴沾着泥——那是白日里去终南山查看私兵营地时蹭的。
刚下到角楼底层,就听见坊门外传来呵斥声。一个卖水的老汉忘了时辰,被金吾卫的兵卒推搡着,木桶滚在地上,水溅湿了兵卒的靴底。
“宵禁后擅闯街坊,按律当杖二十!”兵卒的怒喝在空巷里回荡,惊飞了檐角的夜鹭。
崔静姝拉了拉兜帽,借着墙根的阴影往前走。
她知道那老汉不是真的卖水人,是替鬼市的掌柜传信的——今日宁王的亲信往城外运了三车“绸缎”,车辙印深得不像布料,倒像是甲胄。
穿过暗门时,守门的老卒递来个油布包。
里面是块温热的胡饼,还有张用炭笔写的字条:“谷中缺箭,需三十石铁。”崔静姝咬了口胡饼,饼屑落在衣襟上,她却没顾上拍——铁要从漠北运,得借回纥的商队,而回纥人只认盐引。
“让闻香楼的掌柜明日‘醉’倒在鸿胪寺,”她对老卒说,声音被风吹得散,“就说梦见漠北的盐池冒了卤水。”那是她与回纥商队约定的暗号,意为“需大宗交易”。
老卒点头,转身隐入更深的黑暗里。
崔静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金吾卫的马蹄声,正沿着坊墙巡查。
她往阴影里缩了缩,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戟在月光下移动,忽然觉得这宵禁的长安城,倒比白日里更清楚——谁在暗处走,谁往明处站,都藏在这禁声的夜里,藏在那些不敢点灯的窗后,藏在她靴底的泥与袖中的字条里。
街鼓又响了,是三更。
金吾卫的脚步声渐远,崔静姝转身,快步走向鬼市的方向。
那里的交易才刚刚开始,在宵禁的铁律之下,正有无数消息与物资,顺着那些被夜色掩盖的路径。
鬼市的地面是三教九流的戏台,地下才是真正的骨架——纵横交错的密道像血脉,连通着长安的每一处要害。
崔静姝踩着青石板上的积水往前走,鬼市的潮气裹着陈年旧木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
“姑娘,往左转是通西市的货栈地窖,右转能绕到皇城的排水渠。”领路的老卒用铁钎敲了敲侧面的石壁,“您听,这空响,说明后面还有三层暗道。”
果然,石壁后传来隐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拖动重物。
崔福“姑娘小心”
崔静姝“无碍”
他们三人跟着老卒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头顶的石板忽然“咔哒”一声移开,漏下点微光。
一个脑袋探出来,正是“销金窟”的龟奴,手里举着盏小油灯:“姑娘,宁王的人刚从南市的当铺走,买了二十副马鞍。”
石板又合上,将龟奴的声音闷在里面。
崔静姝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三郎送的信物,此刻正贴着掌心发烫。
崔静姝“让地窖里的铁匠连夜赶制马镫,用上次从鬼市收的那批镔铁。”
再往前走,密道忽然开阔起来,竟藏着个能容百人的石室。
十几个精壮汉子正坐在草堆上擦兵器,见她进来,都低低地喊了声“姑娘”。石室的角落里堆着粮食,墙上挂着长安舆图,图上用朱砂标出的路线,全是鬼市地下能通到的地方。
阿宁“姑娘”
崔静姝让那些汉子随着阿宁一起,去石室尽头,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门外是条潺潺的暗河,暗河旁的三艘船,船上均立有一名老漕公,她要的那批弓箭已经随着暗河里的水流均流了过来,箱子搬上来,上面一层是瓷器,下面一层则是弓弩。
都是改造精良的武器,如今是最后一批了,之前藏在鬼市里的大量精铁已经足够用了,还有与其他附属国的军火交易,如今那艘从新罗回来的船上,也带了不少货物。
崔福“娘子,货物都卸下来了”
有了原材料,按照图纸上画的,如今只需交给那些工匠。安乐门有的万千魔军,倒是便宜了如今的三郎。
成佛寺里的和尚都是自己人,佛门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善心动不了恶魔,有时候还需要进行物理超度。
趁着天亮之前,从鬼市的地道,转而回到了长安城,成功避开了金吾卫盘查,回到府中已经是辰时了。
崔珩之“阿宝”
崔静姝“拜见二叔”
崔珩之是崔静姝的二叔,崔老太爷崔愈的小儿子,如今在工部任职。自从娶了范阳卢氏,便已经新立府出去住了,如今回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崔烨“小姝,不知阿翁可在?”
崔静姝“在的,阿翁和阿耶都在里面,二叔,堂兄,请”
崔静姝实在累的慌,对着迎面走来的崔远点了点头,后者也示意她回去注意,探听消息有他在呢。
朝堂盘根错节,五姓七望占一半,寒门出身占一半,寒门都是有真才华的,但这些世家垄断朝局,除了真的有真才实学的,剩下的都无外乎是蛀虫。
她崔家自认为是高门清流,但也不乏有一些旁支借助了大族的威望为非作歹。朝堂六部,崔氏就占了两部,但其均以维护大唐正统为任,也都是宁王要拉拢的对象。
其实,崔静姝也想过要提醒如今的三郎,虽然说,如今他还比较清明正直,但日后保不齐不会……走入歧途。但,他们身份有别,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若是说了,于家族不利。
之前李三,是他信任自己的基础上,有一层别的感情状态,她以为时机到了,也就说了。但如今的三郎…虽然也和善,也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但她们到底君臣有别,比不得她心里的李三亲近。
李知微“阿宝”
崔静姝“阿娘”
李知微刚想与自家夫君说说她昨日,为女儿相看的轻车都尉,但里面既然他们商量事情,与女儿说也是一样的。
李知微“阿娘跟你说啊,那位兰陵萧氏的翰林院学士,那可是一表人才,今日你若是无事,就随阿娘去看看”
崔静姝“阿娘,我今日有事……”
李知微“今日宫中未曾有帖子出来”
李知微“蒋家也没有”
李知微“好了,去换上阿娘为你备好的衣裙,今日随阿娘去见见”
崔静姝“阿娘,我今日…”
李知微“嗯?”
李氏一个眼刀飞过来,好像崔静姝若是再敢提去商号的事儿,她就完了。
崔静姝“好吧”
崔静姝“我去”
今天原本是与牡丹有约的,看来得让釉白拿着她的牌子去一趟了。
李知微“阿宁,看着你家小姐,别让她跑了,跑了就你顶上去”
阿宁“夫人放心,奴婢一定看着小姐”
衣裙首饰都准备好了,显然是有备而来。
阿宁“小姐,要不从了夫人吧”
崔静姝“唉…难啊”
崔静姝一副痛苦面具,只得答应,坐在镜前,闭目养神,不到一会儿,侍女们已经替她上好了妆容,看着托盘上的艳丽的绯红大袖衫,一点也不嘻嘻。
李知微“这才是阿娘的好女儿,走”
换上艳丽的妆容,这还是她两回在大唐第一次参加贵妇贵女们的聚会。
跟着自家阿娘与那些贵妇人打过招呼,便畅通无阻的与约好的官媒说话,崔静姝跟着官媒到了一处亭子里,不多时官媒就退下了,阿宁留在她身边,瞬间觉得眼睛花了一般。
远远的就看到那张顶着与原世界圣人的脸,被一妇人带来,一脸抗拒的样子,阿宁忍不住拍打着自家正在赏鱼的小姐。
阿宁“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崔静姝“怎么了?”
阿宁“圣上,圣上”
崔静姝“三郎也相亲啊?”
崔静姝“他不是在宫里吗?”
阿宁“不是,不是那个,是圣上,是咱们原来世界的那个圣上”
崔静姝赶忙起身,便看到面前与李三相同样貌的男子,身着一袭银白锦袍,束发金冠端正,眉眼清俊如裁,玉冠下乌发整齐,面容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