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祖家出来,她便心绪不宁,而她的心事又不能和姐姐、祖母说,母亲对姐姐造成的伤害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弥补的,祖母对母亲的看法,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窦明“停车”
窦明“青黛”
窦明唤了声青黛,便扶着青黛下车。
青黛“小姐”
窦明“姐姐和表姐应该没有那么快回去,咱们先去逛逛吧”
青黛“是”
窦明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想吹吹风,胡乱走走,风卷着街边槐树的落蕊飘过来,粘在她的裙摆上。远处的护城河河水泛着粼粼的光,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水汽的凉风灌入肺腑,胸口的滞闷稍稍散了些,却又有新的空落漫上来——这风终究吹不散心底的结,不过是让她,暂时忘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沉重。
就在她收拾好心情回去的时候,就在这时,一阵笛音忽然从远处飘来。那调子清越又带着几分寂寥,像山涧的清泉漫过石缝,又似寒夜的月光落进空庭,硬生生勾住了她的脚步。窦明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帷帽的轻纱滤过晨光,影影绰绰,笛音正从树后那方传来。
她循着声音缓步走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猝不及防的慰藉。待走近了些,才隐约见着槐树下立着个青衫男子,背对着她,玉笛横吹,衣袂被风拂得微微扬起。
笛音忽的一顿,男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窦明心头一跳,慌忙按住帷帽的系带,指尖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泛起了细碎的凉意。
男子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眉目清俊得像幅淡墨画,鼻梁高挺,唇线却带着几分薄削的冷意。他手中的玉笛还贴着唇边,目光落在窦明身上,没有探究,倒像是在看一阵偶然吹过的风。
“姑娘也是来听笛的?”
他先开了口,声音和笛音一样清润,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窦明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贸然驻足实在唐突,忙屈身行了个浅礼:
窦明“失礼了,只是笛声动人,一时驻足”
她刻意压着声音,让轻纱后的语调显得模糊些。
男子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目光扫过她的帷帽,没再多问,只是重新举起玉笛。
这次的调子柔缓了许多,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暖风,窦明紧绷的肩背渐渐放松,竟忘了自己本是要返程的。
笛音渐渐落了尾,余韵绕着槐树叶转了两圈,才轻轻散在风里。男子将玉笛收进腰间的锦袋,指尖擦过冰凉的笛身,抬眼看向仍立在原地的窦明。
“这曲子名唤《归尘》,”他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倒与姑娘此刻的心境,似有几分相合。”
窦明心头一震,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帕子。
帷帽轻纱后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怎会知晓自己的心境?是方才的驻足太过明显,还是这曲子本就藏着看穿人心的魔力?
她定了定神,避开那道清润却锐利的目光:
窦明“先生说笑了,不过是笛声入耳,一时失神罢了。”
男子没再追问,只是目光掠过她身后的长街,轻声道:
“看姑娘衣着,应是城中世家女。这街角僻静,若再往前些,有处茶寮能望见护城河,风也更清些。”
他语气平淡,倒像是寻常路人的提点,可窦明却莫名觉得,他似乎看穿了自己想躲着人、只想吹风散心的心思。
被人看穿心思,窦明心下有些不悦,便微微福了福身决定离开。
转身的瞬间,笛音竟又轻轻响起,还是那支《归尘》,却比方才添了几分送别之意。
窦明脚步微顿,终究没有回头,快步离开,只是那清润的笛音与男子的目光,却像落在衣襟上的槐蕊,轻轻沾住了,拂之不去。
等崔老太太也问过她们,是否要留在京城居住,三人一致否认,比起京城来说,还是贞定更为随性。
回到贞定,窦昭便决定先行出手,她派去的人手已经全部渗透景国公府的庄子上,这一家子想坐享其成,哪有那么容易,得知窦昭想要对付那位景国公夫人,陈曲水作为军师,自然一旁辅佐。
陈曲水“姑娘,派去的人传回信,已尽数混进景国公府的三大庄子,各司其职,连账房先生的小厮都是咱们的人。”
窦昭指尖划过信纸,墨字里“佃户欠租”“私吞赈灾粮”的字眼刺得人眼疼。她将信纸重重按在案上,纸张边缘被攥得发皱,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陈曲水,声音里淬着冷意:
窦昭“景国公的妹妹是宫中万皇后,私下敛财,为庆王做打算,这些年表面闲赋在家,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陈曲水手中的折扇猛地顿住,眼底掠过一丝惊色,随即沉了下来:
陈曲水“如此说来,这景国公府的庄子,竟是万皇后与庆王的钱袋子?咱们动他,便是动了后宫与皇子的根基。”
窦昭“正是”
窦昭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暮色:
窦昭“先前只当是他府中贪腐,如今看来,是我低估了这盘棋。可越是如此,越要动手——难道任由他们吸着百姓的血,养肥谋逆的心思?”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
窦昭“只是打法得变,不能再只盯着‘贪’字,得牵出背后的线。”
陈曲水敛眉沉思片刻,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
窦昭“万皇后素来谨慎,敛财之事定不会留明证。但庆王近年招揽门客、购置私兵,处处需钱,景国公府的账目必有异常。咱们可先从庄子的‘亏空’查起,再顺着银钱流向,往庆王那边引。”
窦昭颔首,指尖在窗沿轻轻敲击:
窦昭“动静要小,先让账房的人把‘亏空’的痕迹做真,再借乡绅之口递到御史台——万皇后护得住景国公,护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夜色渐浓,书房里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凝重的神色。这看似针对一个国公府庄子的清算,实则已牵出后宫与朝堂的暗流,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窦昭这边把手伸向了景国公府,窦明也没闲着,她让苗安素在福亭找的人,已经送去了京城的仪芬阁,魏廷瑜常年就连的秦楼楚馆,青黛刚回报,苗安素从福亭寻来的那姑娘,已按着吩咐进了魏廷瑜常去的仪芬阁,做了个良家子。
阿沅原本只是她在路过苏州时,随意在破庙里救的一个可怜人。
阿沅原是苏州解意阁的头牌,琵琶弹得绝,小曲唱得勾人,红极一时。可半年前染上脏病,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解意阁的妈妈怕砸了招牌,当晚就把她扔出了门。细软被抢,曾经的恩客避之不及,她拖着病体走了三天,才在这破庙里暂且安身。
“姑娘若不嫌弃,阿沅愿做牛做马。”
当时阿沅趴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得通红。窦明看着她眼底残存的韧劲,又想起那些被魏廷瑜糟蹋后弃如敝履的女子,忽然动了心思——这样一个见过风月、又懂人心的姑娘,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让人带阿沅治病,又请人教她收敛锋芒,学那副怯生生的小家碧玉模样。阿沅也争气,不过两月便脱胎换骨,只是偶尔夜深时,会对着铜镜摩挲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弹琵琶留下的痕迹。
青黛“姑娘?”
青黛的声音拉回了窦明的思绪。她回过神,将银簪放回妆奁,眼底多了层复杂的光:
窦明“让阿沅按原计划行事,只是……别让她真的靠近魏廷瑜。”
有些棋子,本就带着旧伤。她要的是魏廷瑜身败名裂,不是让阿沅再跌回那泥沼里去。
青黛“是,姑娘”
窦明“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姐姐”
正思忖着,青黛忽然屈膝跪下,青芜、青荞、青禾见状也连忙跟着跪下。
青黛“姑娘”
窦明“你们这是做什么?”
窦明“快起来”
窦明被她们着实吓了一跳,忙要去扶她们,只听青黛道:
青黛“奴婢几个虽是大姑娘所赠,但自古‘一奴不侍二主’。自进了您的院子,您待奴婢们恩重如山,这份情分,奴婢们记在心里。奴婢们只认您这一位主子,绝无二心。”
窦明这回明白了,心头一暖,连忙扶起她们,指尖触到青黛微凉的手:
窦明“我从未怀疑过你们,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窦明“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快起来”
青黛“是”
青黛几个被窦明扶起来,其实在她看来,姐姐的人和自己的人根本没什么区别。
窦明“当年姐姐把你们送来,是怕我日后受到欺负,这些年你们陪着我,替我分忧、为我挡事,早就是我身边最亲的人了。”
夜深了,窦明安慰过她们之后,便沉沉的睡去,只是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她先是梦见魏廷珍找上门来,那张素来装着温雅的脸扭曲着,指着她骂“连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
紧接着便是另一个画面,她在济宁侯府见到了刚刚小产的姐姐,她是来照顾姐姐的,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药味,姐姐窦昭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鬓发凌乱,眼底满是刚小产的虚弱与哀戚。
窦昭“明儿,你来了”
窦昭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依赖,窦明想扑过去握住姐姐的手,喉咙却发不出声,连指尖都动弹不得——她的身体,竟完全没了自主意识。
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姐姐每日必喝的养身汤药,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将白色粉末尽数倒了进去。药汁泛起细碎的涟漪,像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紧接着,魏廷瑜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在与魏廷瑜搅和在一起时,被姐姐发现,还出口恶言的在诅咒姐姐。
窦明“早知如此,就该听我母亲的,给她药里下一剂猛毒,让她一命呜呼得了!”
窦明在心底疯狂嘶吼,可喉咙里蹦出的仍是伤人的诅咒。她看着窦昭的眼神从震惊变成绝望,看着魏廷瑜的笑容越发嚣张,却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剧烈的挣扎中,她终于冲破了那层无形的束缚,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窒息感让她剧烈咳嗽起来。窗外天已蒙蒙亮,晨光透过窗纱照在她汗湿的脸上,暖阁、药碗、姐姐的眼泪,都随着梦境碎成了泡影。
剧烈的挣扎中,她终于冲破了那层无形的束缚,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窒息感让她剧烈咳嗽起来。窗外天已蒙蒙亮,晨光透过窗纱照在她汗湿的脸上,暖阁、药碗、姐姐的眼泪,都随着梦境碎成了泡影。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那可怖的幻境,脑海中却不受控地撞进另一番光景——那是她刚重生回来,在府中见到姐姐的模样。
窦昭望着她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宠溺与骄纵,多了些她读不懂的沉重与锐利。沉默片刻,她轻声叹道:“现在的你和曾经的你,简直判若两人。”
她现在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若是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窦明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姐姐时,她疏离自己的同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厌恶,那时她只觉得自己看错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上辈子经历的,算什么?无数个疑问撞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突然,窦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指尖猛地攥紧了梳妆台的边缘,木棱硌得掌心生疼,窦明却像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荒诞却能串联起所有疑团的猜测撞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