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世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田庄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老太太的冷笑、妥娘的劝诫,还有窦昭窦明那句“靠委屈旁人换来的名声我不想要”,可又像是被风揉碎了,混着马蹄声嗡嗡作响。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是攥着拳转身的,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脚下像踩着棉花,轻飘飘的却又重得抬不起来。
仆从牵着马在院外等他,见他出来,忙上前扶了一把:“五爷,您没事吧?”
他摇摇头,却没力气说话,被仆从半扶着上了马。马缰被攥在手里,却像是没了章法,那匹平日里温顺的枣红马,竟也察觉了主人的恍惚,一步步慢悠悠地踏着青石板路往村口走。
田庄的景致渐渐往后退,青瓦白墙、成片的稻田、路边丛丛的野菊,还有远处河边洗衣的农妇,这些都是他儿时偶尔随来过时见过的模样,可此刻看在眼里,却模糊得厉害。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的“正道”,在旁人眼里竟是这般不堪。
他以为遮掩父亲的罪孽是为了窦家名声,以为用联姻铺路是为了族中前程,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理解。
马蹄声忽然停了,仆从低声道:“五爷,到了。”
马蹄声在巷口戛然而止,仆从低声的提醒才让窦世枢猛地回过神。他茫然地抬眼,只见朱红漆门上方,“窦府”两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下泛着冷光,门旁两座石狮怒目圆睁,竟让他生出几分怯意来。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四品官服,这袍子是他费了多年心力才穿上的,可此刻竟觉得有些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窦世英“母亲”
崔老太太“老婆子累了,你们回去吧”
崔老太太被妥娘扶着刚坐下,胸口还因方才的激动微微起伏。堂屋里的空气尚未完全平复,窦世枢离去的背影仿佛还映在窗上,可她此刻半点心思都没有再去计较窦世英的态度,只转过脸,目光牢牢落在妥娘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她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抚了抚妥娘鬓边的素绒花,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带着心疼。
崔老太太“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能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想到今日,竟还要让你再把那些伤疤揭开来。”
妥娘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低下头,眼眶泛起浅红,却还是强笑着摇头:
妥娘“老太太言重了,当年若不是您,哪有奴婢的今日?能帮您说句公道话,是奴婢该做的。”
话虽如此,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那些被玷污的名声、被退掉的亲事、投河时的绝望,本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今日一朝揭开,还是免不了阵阵刺痛。
崔老太太“可这些苦,本不该你再受第二遍。当年窦铎造的孽,凭什么要你一次次回忆?是我没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如今还要让你再受这份煎熬。”
崔老太太拍着妥娘的后背,目光望向窗外田庄的田野,眼底满是坚定。
她知道,今日揭开这些伤疤,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必须之举——她不能再让窦世枢用“窦家名声”当幌子,更不能让妥娘的委屈永远石沉大海。只是这份坚定背后,藏着的是对妥娘深深的愧疚与心疼,久久难以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