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窦明

窦昭想起刚到田庄那会儿，自己不过才安顿下三日，纪咏就莫名其妙地寻了来，一口一个“四小姐”，言行间满是刻意的亲近。更让她诧异的是，他对自己的喜好、甚至是来田庄的打算都了如指掌，连她私下吩咐下人打理菜畦的事都能随口提及。

那时候她便留了心，特地借着给祖母请安的由头旁敲侧击地套话，可祖母明确说过，从未与纪咏提过她的行踪，更别说这些琐碎私事。田庄上的长工、仆妇都是跟着窦家多年的老人，她细细问过，竟没有一个人见过纪咏，更谈不上有什么交集。

难不成是碰巧？

她当时还这般安慰自己，以为纪咏只是消息灵通，或是借着窦家远亲的身份打听来的，只当他是性子跳脱，想多交个朋友。

可如今想来，那些“碰巧”未免太过刻意。

他能精准找到田庄，能说准她的安排，甚至能提前算到她会去福亭，若不是早有知晓，怎会这般步步贴合？再联想到今日他与明儿关于上辈子的争执，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这般清楚自己的事，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若真是这样，他当初主动亲近，究竟是好意，还是另有所图？窦昭轻轻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桌上。原本以为只是上辈子的旧怨牵扯，如今看来，纪咏从一开始就藏着秘密，这桩桩件件连起来，倒像是一张早布好的网。

对上窦昭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平日里的热络，反倒透着几分清晰的警惕与怀疑，像一层薄冰，隔着彼此。

纪咏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收敛了玩世不恭的姿态，往前半步，语气难得正经又诚恳：

纪咏“小庄周，你可以相信我的”

窦昭指尖轻叩桌面，没立刻应声，只淡淡道：

窦昭“我刚到田庄时，你便寻上门来，对我的事了如指掌。我问过祖母，也问过田庄的人，没人与你提过我的行踪，你倒说说，这些消息是从何而来？”

斟酌了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纪咏“我确实是凭着上辈子的记忆找去的，但我对你绝没有恶意。”

话音稍顿，他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抬眼望着窦昭，声音又沉了几分：

纪咏“我…我不想你喜欢宋墨，你明明一开始最先认识的，是我！”

话音刚落，厅堂瞬间陷入死寂，连窗外掠过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窦昭僵坐在椅上，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方才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眼底先是满满的错愕，像是没听清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紧接着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羞恼，耳尖也悄悄泛红。

窦昭“你…”

纪咏见窦昭神色冷淡，脚步顿住没挪开，反而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坦诚：

纪咏“我知道你二人相熟就是那场中秋灯会，所以故意让你与窦明分开…”

这话再次让厅堂陷入寂静。窦昭脸上的疏离僵住，眼底掠过一丝震惊——所以说中秋灯会明儿与宋墨遇到不是巧合，竟是被人故意设计。

窦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的羞恼与震惊还未散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算计砸得有些发懵。她望着纪咏坦荡又带着几分局促的脸，脑海里乱糟糟的——他的表白直白得让人尴尬，她虽没有上辈子的完整记忆，对宋墨也只停留在“相识不久的故人”层面，并无半分男女心思，

纪咏行事荒唐，敢想敢做，哪怕用的是不入流的手段，也透着一股不计后果的执拗。

窦昭“姻缘大事，岂能如此草率算计？你就不怕最后弄巧成拙，反倒耽误了所有人？”

纪咏“那时候哪顾得上这些”

窦昭看着他一脸恳切的模样，她虽对纪咏的心意无动于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般明目张胆的算计与直白的心意，倒比那些藏着掖着的虚伪更显几分真实。

窦昭“被你绕晕了”

窦昭“说明儿”

提及窦明，纪咏有些不敢说话，只支支吾吾的不敢言明其中之事。

见他这般含糊其辞，窦昭又气又好笑，趁他俯身回话的空档，抬起脚轻轻踹了他一下，力道不大，却足够提醒…

纪咏“好吧，我说…”

纪咏沉沉的叹了口气，便一五一十的将上辈子它与窦明的恩怨，都与窦昭分说明白，语气带着懊恼。

纪咏“我以为生米煮成熟饭，王映雪再反对也没用，既能成全他们，也能了了窦明和魏廷瑜的心思，还有你的婚约…”

窦昭“这事确实荒唐，也难怪明儿记恨你”

纪咏“可那也没什么，宋墨突然出现让人送窦明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斜上方的屋顶上，一道玄色身影正悄然伏着。宋墨半蹲在瓦片上，衣袍被风拂得紧贴肩头，方才纪咏与窦昭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他耳中。

宋墨指尖轻轻按在瓦片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

纪咏与窦明竟都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那些莫名的敌视、刻意的弥补，还有纪咏对窦昭直白的心意，此刻都有了答案。按照两人的对话推断，上辈子自己与窦昭该是一对，而窦明，则是与那位获罪处斩的济宁侯世子魏廷瑜有情分。

难怪，这位窦五小姐会知道还未发生的事情，让他要做准备。

宋墨微微眯起眼，目光透过檐角的缝隙，落在亭中静坐的窦昭身上。她正垂着眼，指尖轻捻着菊瓣，神色平静，想来是消化着纪咏的话。

上辈子的记忆于他而言，仍是一片模糊，只偶尔有零星的碎片闪过——比如灯会的灯火，还有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想来便是窦昭。

不过，在他看来，上辈子的事情合该上辈子结束，上辈子的恩怨纠葛、情爱牵绊，于他而言不过是些模糊的碎片，即便真如纪咏所说，他与窦昭曾是一对，那也已是上辈子的已经化为尘土的宋墨和窦昭。

他现在有自己的追求，至于窦昭，她看起来与这位纪大人倒是相配。

宋墨不再多留，身形微微一侧，便借着青瓦的借力点，足尖轻轻一点。玄色的身影在暮色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如同飞燕掠空，竟无半分声响。